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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柯军《念白》:一位昆曲大武生的“痛”与“爱”
2022/01/26 14:53  交汇点  

  继《说戏》《素昆》之后,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柯军日前推出了“昆曲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念白:柯军昆曲日记》。该书从柯军十余年来上百万字的日记中,精选了二百余篇,从传承、幕后、往来、独白、日常等五个方面,袒露了一位昆曲大武生的艺术人生和真实心路。

  日记体《念白》的诞生,其实源于柯军在2017年立下的flag:其中一项是在2045年自己80岁之际,完成300万字的昆曲日记。此后,柯军加快了“以笔传承”的脚步。透过眼前这本实际上是“独白”“剖白”的作品,读者得以原汁原味地贴近昆曲大家的敏感心灵,获得了一条走近昆曲、传承昆曲的密径。

  “传承”是那根绵长的红线

  传承,是贯穿《念白》一书最深沉的字眼——

  戏校老师张金龙,学生口中的“大魔头”。学生稍有不足,鞭子高高落下。小柯军被抽得直喊:“老师你别打了、别打了,我一定把它完成。”

  后来,“传”字辈郑传鑑老师收柯军为关门弟子,张老师气得直骂“白眼狼”,教学时又忍不住拿学生和他比:“你们这些动作叫什么玩意儿?要是你们的柯军师兄来做,那才真是帅极了。”

  再后来,张老师因脑溢血常年卧床,摄影师李止拍下了一幅画面:病榻上,柯军和师父、师娘总共六只手,捧着一本摄影集。李止说,这小心翼翼的六只手,捧的就是昆曲……

  几十年过去了,恩师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浮现在柯军眼前。“张老师常说,每次给我‘把场’,就像把他放在火上烤,心惊肉跳不敢喘气的。等演完后,他看我演得好,跑到后台来给我解开大靠,还高兴地在我脑门上弹一下:你这个小兔崽子,真好!晚上到我房间来,给你炖了小公鸡!”新书发布会上,柯军忆起恩师,语气里满是怀念,“没有老师的鞭子,我不可能传承那么多的剧目、有那么好的童子功,也不可能被鞭策着一直往前走。”

  从今日的光环溯源一路的成长,“传承”二字是那根绵长的红线。如今,柯军是上承老、下启小的昆曲中坚力量,他曾被爱徒杨阳“丑拒”的故事,也早就成为梨园的趣谈佳话。

  “被选定为非遗传承人后,我找杨阳做我的接班人,没想到他来了一句:让我考虑考虑。我的心像被抓了一下,气都喘不过来。过了半年,我又厚着脸皮找他,他说‘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这下像掉进了冰窖。”发布会上,说起收徒的经历,柯军的言辞里浸满委屈,但他也知道,杨阳的“考虑考虑”,是对自己、对师父、对昆曲的负责。“接力”的关口,独立自主的九零后,和焦急殷切的六零后,既演绎着代际的碰撞,也道出了传承的艰难。

  柯军在《念白》中还多次提到省昆剧院小生演员、院长施夏明,曾记叙《顾炎武》排练期间,自己带着小明到明孝陵采风的故事。在柯军笔下,此故事不过寥寥百字,但在小明的记忆里,那个下午就像昨天一般清晰。

  “在明孝陵看到‘此明太祖之墓’几个字,我一下子生出了一种苍凉感,在饰演少年康熙和前代历史、一代儒师的碰撞时,找到了他应有的风发意气和深沉敬畏。我和饰演顾炎武的柯老师,忍不住就这么在城墙上对起戏来。”施夏明深情地回忆,“但没想到走出明孝陵的时候,老师的脸色开始变白,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他的痛风又犯了。身为领导,柯老师其实不必这么亲力亲为,但他坚持百忙之中拖着病体带我采风,那一天老师让我明白了,艺术家只有走到更深的地方,才有更深的艺术体悟。”

  拆解“一分钟”背后的“十年功”

  和一般的戏曲人不同,柯军爱琢磨,对传承有着自己的思考:在时间上,传承不是“临终抢救”,不是八十岁写口述史,而是此时此地、时不我待、不附加任何条件的传承;在维度上,传承不止于对“台前”技艺的习得,也在于“人后”心灵世界的成长;在方法上,传承不是一味地学老师,而是创新地学、突破地学,多动脑筋、多琢磨规律,甚至开掘出昆曲生长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把日记比作空旷的舞台,柯军就是那位独角戏演员,在清幽的灯光下记录着、检省着、拆解着自己的昆曲人生——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武生之“痛”。一天摔打上百次,浸湿无数件水衣、磨破不知多少双厚底鞋,乃至脚底出血流脓,是一重“痛”。武生功夫里有一项勒头功,用水纱网子勒紧头,演员要承受从难受到疼、从疼到恶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难言苦楚——这又是一重“痛”。更不用说高难度动作“倒僵尸”,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一不小心脊柱就会受伤。而对长期罹患痛风的柯军来说,演出前吞两粒地塞米松、强拖着病体上台,早已是人生的常态。

  何况昆曲曾有过今日难以想见的艰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柯军在古南都饭店门口摆摊刻章、补贴家用。一次演出,台下空空如也,他给近乎崩溃的演员加油打气:没有观众,我们就演给天上的老祖宗看!

  有人做过统计,一部《念白》,“疼”“痛”出现了不下200次。透过这些疼痛,人们才理解了柯军挂在嘴边的“揉碎自己,成全昆曲”。暗淡迷茫的岁月里,他曾这样给施夏明、也给自己鼓劲:我们就像在黑暗的房间里,拼命往口袋里塞东西,但只有等天亮了才知道,口袋里装的都是宝贝。

  《念白》一书浸透了柯军氍毹擅场数十载的“干货”心得——

  谈练功的重要性:高亢激昂的唱腔、全神贯注的眼睛、举手投足的规范、情感收放的节奏,这些功不是脑子里有了身子就有了,如果不练,就会身心不一;

  谈坐排的必不可少:重视坐排,就会先从人物内心深挖行动的逻辑,就会从不能舞动中先体悟出人物的声音形象,从而外化为人物的行动;

  谈对戏剧本质的理解:我们不能简单地用好人坏人来评判剧中人物,但可以用讽刺和调侃去审视他们,从而获得审美愉悦和人生参悟,戏剧最终通向的还是人性;

  谈对武生行当的认知:武生是强烈动感的艺术,反而要有安静的心境,只有安静和清醒,才能动得有章法、有韵律;

  ……

  一如柯军所说,昆曲是“越懂越难”,正因为难,他的昆曲日记才显得弥足珍贵:“按说私密的日记不应该拿出来给大家看,肯定招来批评,但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五祖传六祖,昆曲越传越糊涂。”

  坚信“走”比“通”更重要

  在当代梨园,柯军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先锋昆曲的探索者。从“最传统”到“最先锋”,他致力于昆曲表演与当代剧场的结合探索,创作并主演了《藏》《浮士德》、实验版《夜奔》、中英版《邯郸梦》等。先锋昆曲的最大特色,在于把“我”放进剧场,演员由为他人代言转向为自己发声,重拾自己的头脑,也让昆曲与世界、与时代、与台上台下对话。

  《念白》发布会上,著名作家鲁敏忆起柯军向她介绍“实验昆曲”时的惊讶和感动:“有次饭桌上,柯老师突然兴致勃勃地扭头和我说,他正在做《夜奔》的现代版本,包括做了哪些减法,又加了怎样的现代理念进去。当时我对昆曲还是十万八千里外的路人,但听了他的想法,我一下子特别激动,好像看到了古老和当下碰撞出的无限可能。”

  《念白》记录了南京籍作家葛亮与柯军的交流:“先锋与经典,永远是关于时间的辩证,如今先锋的,就是百年后的经典。”叶兆言看了柯军的先锋昆曲,不仅没觉得云山雾罩,反而感叹“先锋就是最大的通俗”。这些来自梨园行外的心意相通、彼此点亮,对踽踽探索的柯军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有人说,此路不通!我说,通不通不重要。走!才重要!”柯军在日记里写道。

  《念白》顺利付梓,柯军谈起下一步的计划。他坦言目前没有创作新戏的想法,行政工作之余,大部分时间将留给爱徒杨阳,盼着自己的毕生心得“能像O型血一样,顺畅地融入徒儿的血脉里、再生出新的血来”。还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在80岁时能和孙子演出《对刀步战》——一出难度极高、又帅又酷的武生看家戏。据说已有年轻人预订了这场演出的X排X座,这让一直与时间、与体力赛跑的柯军,感到说不出来的欣慰。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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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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