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绵延数公里上千个旧书摊，南京朝天宫喧嚣的“鬼市”，恍如一个不真实的梦，而分布有几十家古旧书店的千年仓巷也曾让爱书人魂牵梦萦。许多人选择在“世界读书日”这一天走进网红书店打卡寻觅一本好书，但已很少有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藏在城市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古书和日渐凋零的旧书店，还在费力讲述着南京旧书行业曾有的荣光。
最兴旺的时候，全国各地的人都往这儿跑
街巷很是神秘，因为历史把生命一点点灌注进去。
如果不是特别留意，经过的时候你很容易就会错过这个叫做“仓巷”的巷子。暮春，两旁树木青葱，掩映着几家矮小逼仄的古玩店和旧书屋。
胡荣贵的“聚益书屋”就藏于此。
64岁的胡荣贵已是含饴弄孙的年龄，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无人来访，小店寂静，除了整理旧书，他总是在手机上一遍遍翻看刚满1周岁的小孙子的照片。
书店每月千余元的租金让胡荣贵笑称即使毫无营收，也能勉强接受。老房子有些昏暗，白天也开着灯，不论是斑驳的墙面还是结着蜘蛛网的天花板，都由“时间”调入了一种只属于历史的黄色。
胡荣贵说自己经历过南京旧书市场“最好的年代”。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摆摊卖书，后来在仓巷租了店面，亲眼看着这条“旧书一条街”门庭若市再到如今的鲜有人来。“最多的时候，朝天宫一带光仓巷就有几十家旧书店。”
提起现在上海的文庙、北京的潘家园，胡荣贵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南京旧书市场最兴旺的时候，那哪能比哦，全国各地的人都往这儿跑”。
离开老胡的店铺，径直走数十米，转角，仓巷39号便是杨字源的“无名书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拆掉，干脆店招也不做了”。今年61岁的杨字源刚刚退休，老伴儿平日里在家帮着带孙子，这家经营了数十年的旧书店就是安放老杨闲情逸致的地方。如果说几年前，小店还能帮着补贴些家用，如今的“无名书店”更像是杨字源和老朋友们闲话家常的地方，几摞旧书，两把藤椅，一盏茶，就可以打发一个下午的怀旧时光。
“舍不得关张”，舍不得这些书，更舍不得那些人
宗照平的“乐淘乐旧书店”，也在仓巷扎根了数十载。作家王蒙、黄裳、陈子善、薛冰等人都曾是这里的常客。
做过仓库保管员的宗照平把十几平的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在疫情期间，无人寻来，他也常常独自擦拭着店里书柜的玻璃门，把早已分门别类摆好的书籍再收拾一遍，把一本《中国现代山水画》翻到起褶子。
在他的记忆里，南京最早的旧书市场是在西祠堂巷，后来搬到鼓楼，之后又迁到山西路。“上世纪90年代，二手书市搬到了朝天宫附近，这是我们旧书行业黄金时代的开端。没有店面，就是一个个小书摊。”那时候他常常在夜里10点就出门，以求在路边占个好位置，裹着军大衣在小板凳上坐一宿，凌晨4点天还没亮，就有书友打着手电筒来淘书。后来，朝天宫的旧书市因占道经营被清理整顿，一群练摊的书友就来到离朝天宫不远的仓巷租下门店经营。
虽然旧书行业已风光不再，小店经营惨淡，但胡荣贵和宗照平却都说“舍不得关张”，舍不得这些书，更舍不得那些人。“28中有一个90多岁的老教师，几十年都在我这里淘书，隔阵子我们就会打电话聊聊。”胡荣贵记得这位老教师有时候买了书也不带走，会静静在他的书店里待上半天。还有一次，一位老人去世，家人喊胡荣贵上门收书，他用一辆卡车才把所有的书都拖走，“整整700斤”。
觉得“旧书岁月沉和静好”的还有宗照平，“一个老教授，家里连过道都摆满了书，每次去他家收书，和他喝喝茶聊聊天，他夫人喜欢吹长笛，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场景。”
宗照平经常会在旧书里翻到老物件：粮票、邮票、老报纸，甚至结婚证，他也曾经把老照片偷偷地寄回去，“他们可能是处理旧书的时候没在意，我留着也没啥用，但是对主人来说，是个念想”。
学者呼吁能给这些旧书店和喜欢淘古书的人留一处
临着残垣瓦砾，这几家旧书店艰难生存，他们坚守着老顾客，也尝试拓展新的客源，将售书的渠道延伸到了网上。
“别说我们这样的旧书店了，就是一般的书店，现在人也少，大家都喜欢在手机上看东西。”遭遇疫情，让旧书店的境况雪上加霜，宗照平说自己先前在网上开的一家二手书店在疫情期间生意倒是有了些起色。
但并不是所有的店主都能迅速在网络世界里重新找到坐标，老胡仍然希望有一天，可以有一个地方，“哪怕就是个角落”，可以带着自己压箱底的旧书，让他吆喝几嗓子。“如果哪天这里也拆了，我就不做了。”
南京著名作家薛冰对散落在街巷里的古旧书店情有独钟，“我从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淘书，过去南京的旧书业是全国最发达的，朝天宫一带有上千个摊位，外地的作家朋友过来，首先就是要求逛朝天宫、仓巷的旧书市场。”在薛冰看来，书店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和文化风景，旧书摊和旧书店则更多地带上了历史的印记。“国外很多城市都有延续了数百年的旧书市场，南京作为六朝古都，尤其是旧书市场曾经那么繁荣，现在成这样，太可惜了！”薛冰呼吁南京城能给这些旧书店的店主和喜欢淘古书的人留一处，“哪怕只是每周末有个固定的时间段让他们摆摆集市。”
仓巷附近正在施工，也许不久的将来，剩下的这几家旧书店也将成为历史。南京市秦淮区委朝天宫街道党工委书记张振荣告诉交汇点记者，危旧房片区改造和环境提升是大势所趋。“目前周末朝天宫古玩市场偶有部分旧书交易，后面的改造建设过程中，如有可能也会引导设置一些旧书集市。”
临近中午，老杨回去吃饭了，让隔壁店铺的人帮忙照应一下，老胡和宗照平用早晨从家里带来的简单饭菜又打发了一顿午餐。
整整一个上午，三家旧书店没有一位顾客光顾。
交汇点记者 黄欢 陆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