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台虽小,知千秋功过;史册数卷,理古今渊源。”兰台人,档案工作者的代称。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档案局最新表彰的一批44名“全国档案系统先进工作者”,泗阳县档案馆的“兰台人”姜云路名列其中,是江苏唯一一位入选的。
1975年出生的姜云路长发及腰,爱美爱打扮,还爱画油画。她画下深夜捕捞的渔民、金黄的麦田、湛蓝的湖水和乡间生活,这些,只是她采集档案路上的副产品。她抢救性开展的《扶贫人的荣光》《新中国成立前老党员口述入党经历》《我的抗战记忆》《援鄂抗疫医护人员口述史》《成子湖畔打鱼人》等专题档案征集,才是她为脚下一方热土描摹的时代真实画像。
打捞红色故事,“我怕来不及”
泗阳是具有光荣传统的革命老区,陈毅、彭雪枫、张爱萍等老一辈革命家都在这里战斗过。2016年,泗阳县档案馆制作“中国共产党在泗阳历史展览”,姜云路采集的原淮海行署主任李一氓的警卫员汪荃之的故事展出后,得到社会各界好评,也深深触动了她。“访谈时,老人已93岁高龄,他们等不起,我怕来不及。”自此,姜云路走村串户记录沉寂在乡村的“红色故事”,累计行走6万余里,采访近千人次,形成编研成果200多万字。
爱园镇条河村烈士周吉才的“凉床故事”,是姜云路采集的第一个完整的“红色故事”。
1946年,周吉才离开深爱的妻儿报名参军,走上革命道路。他有文化有魄力,敢于冲锋在前,多次立功受奖,提拔为排长。1948年腊月十一,周吉才在押送俘虏途中被一名国民党军官随从暗藏的手枪击中,壮烈牺牲,年仅22岁。
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周吉才的妻子庄美林含恨忍痛,三天三夜奔波在徐州寻找到丈夫遗体。当地老乡捐出凉床,供庄美林把丈夫抬回家。抬放遗体的小凉床,按照当地习俗本该扔掉,但烈士家人睹物思人舍不得丢掉,一直保存下来。76年来,凉床筋坏了,周家人就换上新的。床腿烂了,他们就及时修补。“凉床已成周家的传家宝,是烈士保家卫国不惜牺牲的见证,激励着下一代成长进步。”姜云路说。
“参军后,因为长得好看,排长常让我扮成新娘子打探敌情。”在洪泽湖边长大的老兵薛玉超,是姜云路采集的“红色故事”中的第156位老兵。在姜云路细致的访问中,老兵故事生动鲜活:薛玉超参军时只有15岁,人瘦小扛不动长枪,因识字才得以留在部队。1947年的大年初二,薛玉超随领导到卢集镇化装侦察,“我前面别一支枪,后面别一支枪,四处打游击搜集消息”。枪是大队自己生产的土枪。“这枪跟着我,打到王集、陈集、王庄、高邮、庄圩、小堰、汤镇……”

姜云路挖掘整理的唐坚烈士专题片、《唐坚烈士日记》入选“江苏省百件红色珍档”。唐坚1919年5月出生在泗阳县松张口乡(今爱园镇)。1943年秋,在深入涟水李圩日军据点做地下工作时,因叛徒出卖,为掩护其他6位战友安全撤退,被日军逮捕,虽经严刑拷打,只字未供。他在纸上写下“头可断,血可流,宁死不做亡国奴。中国人,唐坚。”后惨遭敌人割喉,牺牲时年仅24岁。
有一次,姜云路利用周六时间到三庄乡宣讲唐坚烈士事迹。“我们想既是生死关头,我为国民的,更不能有偷生怕死的心……”活动中,安排了一群小朋友诵读唐坚日记,诵读结束后,小朋友们依序下台,一位小朋友却泪流满面地站在台上。“那一刻震撼了我,没想到他竟能共鸣流泪而忘记下台。”姜云路说,“分分秒秒就把红色基因植入幼小心田,这就是红色档案的历史魅力和时代价值。”
到乡间田头,丈量历史深度
泗阳是农业大县,乡村人口占近45%。在姜云路看来,作为基层档案工作者,乡村是口述历史采集的富矿,“到了乡间田头,才能丈量泗阳历史的深度,看见乡村振兴的高度”。
来安街道来安村处于城郊接合部,是姜云路采集口述村史的第一站。她一有空就“泡”在那里,几乎走遍了村里每一寸土地。当地村民们都把她当作“荣誉村民”。

“燕子喃喃,莺歌脆脆。喜看三月阳春。柳抒柔臂,桃笑艳芳芬。更有蓝天旭日,鹰展翅,叩击天门!潇洒洒,携风带雨,矫健驭风云!”这首词出自一位年近百岁高龄的来安村民戎宏达之手,戎宏达自诩闲居老人,编写的《闲居诗草》已出版七集,收录创作诗词3000余首。
“小姜能吃苦!”76岁的村民赵发明每次看到姜云路,总要拉她到家里坐坐喝口茶。“为了解我们村文艺宣传历史,她不知奔波了多少趟,风吹日晒雨淋走村串户。”乡亲们把一部乡村群众文艺史向姜云路和盘托出。

早在新中国成立前,来安村就有一支远近闻名的民间文艺团体。别人忙过年,演员们忙演出。敲锣鼓、走马灯、跑旱船、耍龙灯、舞狮子、踩高跷……一个生产队一场戏,从腊月一直演到来年的二月二,“真是天天锣鼓响,名扬四方”。农村文艺宣传团体大多在20世纪70年代末渐渐散去,而来安村的这支队伍由于文艺人才全面,有政府支持,有牵头人,每年都有新作品。90年代创作演出的讲述台胞回大陆探亲的苏北琴书《心愿》,在全县引起轰动。现如今,来安村春节期间的“小村春晚”在村民的期盼中准时上演。
小村档案,字里行间是岁月留痕,也蕴藏着发展变迁。
姜云路了解到,上世纪50年代,在来安街西马路北面的赵庄宅基地上,盖有100多平方米的玻璃房子,农科所4名专业技术人员在这培育棉花。房子里种出了两株大棉花,每株长满200多个棉桃。每天都有许多人前来参观学习,这两株大棉花先后被选送到南京和北京展出多年。
来安村的大棉花为泗阳争得了荣誉,被称为“泗阳大棉花”。在上个世纪80年代,泗阳纺织业快速发展,使泗阳在苏北地区率先成为财政超亿元县。通过几十年几代人的精心培育,一株大棉花成长为一个大产业。如今,在来安这块土地上,省级的泗阳工业园重要产业支柱仍然是家纺产业。作为“中国家纺产业基地”的泗阳县纺织服装企业超400户,预计到2025年,全县家纺产业年产值突破400亿元。
退渔禁捕,为上岸渔民“画像”
“2020年9月、10月、11月,洪泽湖省管水域实施禁捕退捕前后,我多次在裴圩和高渡采访即将上岸的渔民。9月23日凌晨两点半,我带领团队坐着渔民刘元良、孙永存驾驶的渔船去成子湖采访、录制渔民的湖上生活……”
“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太平。因为我怕水,在摇晃的渔船上采访心里颇为不安,听了这句谚语算是找到了点安慰。”
……
这是姜云路跟拍记录渔民上岸的采访手记节选。

2020年10月10日,为保护洪泽湖水生生物多样性,促进水域生态环境有效改善,洪泽湖水域实施退渔禁捕,泗阳全县150余户专业渔民洗脚上岸。前后历时3个多月,姜云路带着腿伤,跟拍记录了泗阳县卢集镇、裴圩镇47位即将上岸渔民的渔家生活及上岸后的新生活。
“在和渔民深入接触的百余天里,我深深地感受到,湖上生活辛苦,但也是他们难以割舍的乡愁。”姜云路说,打鱼人的人生,不靠水的人难得有机会去懂。
去渔村寻访时,深秋的风有点凉,姜云路在路边巧遇坐着轮椅、身着厚袄,年已八十的老支书刘林柱。“老支书记忆力超强,渔村盖房子、盖小学,通电办厂,种种往昔,在他的叙述下渐渐地清晰起来。”姜云路说,向湖而生的欢乐和痛楚,在老支书与乡亲们的回忆中,转化为可触可感的细节。
刘林柱在渔村当了25年村支书,熬过苦难,见证了渔村变化。“渔民啊,日子比较苦。”刘林柱三十来岁时,在张福河村当书记,那时成河、临淮和半城三个乡镇都是渔民。“常年捕鱼的人都会关节疼,手上裂口子。冬天封冻出不了湖,夏天遇到刮风下雨,小木船搞不好就会出事。我小儿子就是在洪泽湖遇到大风遇难的,那时候他还年轻啊,二十来岁,我怎能不想他?!”
渔民马广兵自小生活在洪泽湖,实施“退圩还湖”生态治理工程时,他退掉洪泽湖40亩圈圩水面,把自家几条渔船和渔网聚拢到港湾集中销毁,告别“靠水吃水”的日子。

上岸当天,姜云路早早地来到湖边等待马广兵,想记录下他的感受。等了2个小时左右,见到了交完所有渔船的老马。“老马!”姜云路喊了一声,老马低低地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和眼角强忍的泪水,姜云路感到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心间。终于,老马在和姜云路细聊时吐露,虽然在外打过工离开过湖边,但从此“洗脚上岸”彻底割舍,内心不安,一直忍住没让泪流下来!
“上岸”对马广兵和许多渔民来说,不只是地理与环境的变化,更是心理与情感的割舍。姜云路记录下了变更中的渔民心态,也记录下了他们上岸后适应新身份的新生活。马广兵用政府补贴和自家积攒的钱,在镇上买了套180平方米的房子,在家门口就业,每月有三四千元工资。“渔民生活早出晚归,刮风下雨都得去捕鱼。现在上岸过上好日子了,住进楼房,在厂里上班,家里人也不再担惊受怕了。”
姜云路整理出渔家文化初稿10万字,留存即将永远消失的影像,成为研究长江流域、洪泽湖水域渔民文化的重要记载,也是泗阳渔耕文化的独家资料和专题。
姜云路在采访手记中写道:“远处的夜空泛起了青,天是要准备慢慢地亮了,云层还是很厚。‘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是的,天就要放亮了。等天一亮,我们就上岸。”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史伟 徐明泽
图片、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点·评|“闪闪发光的档案人,温暖热乎的好故事”
在有些人眼中,档案工作很平凡,平凡得让人们几乎忘却了她的存在。姜云路一干27年,初心不改,匠心不渝,用热爱、热情,把平凡的工作做出了彩,做出了温度。
为党管档,为国守史,为民服务,是档案工作者的职责。口述历史工作无论多么辛苦,姜云路都毫无怨言,用她的话说:“为平民百姓写史,把文脉留住,把乡愁安放,是我的职业使命,也是档案人应有的职业操守,再苦再累也感觉很有意义。”
时代大潮奔流不息,档案工作呈现出许多新特征,记录与留存历史,需要更多的一线“兰台人”像姜云路那样,所采集的每个口述历史题材的视角都紧跟时代,用一个个鲜活的影像和故事,反映时代发展变迁中当事人的喜乐和悲欢。同时善于运用档案讲好中国故事,在潜移默化的档案文化传播氛围中,彰显中华文化的强大魅力。正如网友对姜云路评价的那样:“闪闪发光的档案人,讲述温暖热乎的好故事!”
(徐明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