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萌兰、飞云……绝萌可爱的网红大熊猫们席卷社交网络。被誉为“活化石”的大熊猫从一度“濒危”降为“易危”,到如今能够实现野外放归,我国早期大熊猫研究专家经过了漫长的野外调查研究。
国际公认的大熊猫生态生物学研究奠基人胡锦矗,在大熊猫研究领域倾注了半生心血。他与女儿胡晓合著的《寻踪国宝——走进大熊猫家族》(以下简称《寻踪国宝》),以生动写实的笔触,记录了胡锦矗在巴蜀地区的科考经历、大熊猫的生存状况,以及大熊猫与人类之间发生的诸多趣闻轶事。
令人遗憾的是,胡锦矗已于去年辞世。胡晓女士接受了“青春阅读计划”的采访,为我们揭开大熊猫野外调研背后的故事。

01 解锁“青团”中的生命密码
时间回到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我国赠送给美国的特别国礼——一对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大熊猫热”。然而,当时的中国对于大熊猫的数量及分布情况却知之甚少。
1974年,四川省林业厅成立四川省珍稀动物资源调查队,开展第一次大熊猫野外专项调查。时年45岁的胡锦矗,因为有着丰富的生物学科研经历,被任命为副队长,肩负着探寻大熊猫踪迹的重任。
《寻踪国宝》中对当时野外调查大熊猫之难有详实记录:“大熊猫过着独栖的生活,对人畏惧”,这些“黑白团子”常常隐匿于无人探访的荒僻之地,即便偶然与人类邂逅,也会迅速遁入密林深处。胡晓在采访也提道:“大熊猫多在晨昏和夜间活动,统计的艰巨性可想而知。”
众所周知,大熊猫喜欢吃竹子。但实际上,竹类的营养价值很低。大熊猫必须每天采食大量的竹子才能维持新陈代谢。当科考队员在调查线路上发现一堆新鲜的熊猫粪便时,就像找到了宝藏一样兴奋。大熊猫并不能完全消化食用的竹子,因此粪便中有大量残留的竹节,呈青色,被人们亲切地称为“青团”,而这些“青团”中隐藏着大熊猫的生命密码。

《寻踪国宝》中给出了胡锦矗的“解密”方法。首先,他以排出1~3天的新鲜粪便作为统计大熊猫数量的指标。如果吃竹叶,新鲜粪便是暗绿色,吃竹茎则为草绿色。同时,这些粪便的形状为长椭圆,每团的平均重量为200~300克,表面覆有一层黏液,十分光滑,色泽鲜亮,无异物附着或蛛丝黏结。
年龄不同,粪便中竹节的长度和竹子的部位也不同。年龄越小,大熊猫的牙齿磨损越低,残留的竹节呈完全破碎状。而老年大熊猫不能吃竹茎,只能吃竹叶。若食用竹茎,残留粪便中的竹节便没有破损,只是压磨呈扁形。
胡晓提醒记者注意书中的一个细节,即发现粪便后,科考人员要特别留心周围的大树下是否有大熊猫的卧穴。因为它们喜欢在大树下卧休,一夜之间会留下大约20团粪便。如果只有10团左右,那可能这只是它们午睡时的小憩之地。若两个卧穴相距较远,则可判断有两只大熊猫。
除了粪便,大熊猫的足迹也是重要的线索。它们一边吃竹子一边排泄,所以会留下被啃过的竹桩和竹梢,以及它们在雪地或软质地上留下的足迹。如果这些痕迹与调查路线呈锐角或平行,那就可以确定这是同一只大熊猫在多次活动中留下的。
综合观测粪便与痕迹,科考人员就可以间接地统计大熊猫的数量。这一方法被归纳为“胡氏方法”,为大熊猫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至今仍在沿用。
02 为大熊猫研究成为“工作狂”
通过第一次大熊猫野外专项调查,科考人员初步掌握了它们的分布规律,但对大熊猫生物学方面的了解却不够多。
于是调查一结束,1978年,胡锦矗便马不停蹄地在卧龙自然保护区牵头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大熊猫野外生态观察站——“五一棚”。五一棚设了7条观察路线,此路线并不是铺设了实际道路,仅是方向指引。“我父亲常常天一亮就带着指南针、罗盘等用品上山了。”胡晓回忆道。野外调研时间长,鞋子磨损得很快,“十天半个月就会走坏一双解放鞋。”胡晓补充说。
春季是大熊猫最为活跃的季节。每年从2月开始,胡锦矗就要离家奔赴野外。只有冬季,他才有空回家。对他来说,野外是追踪大熊猫的地方,家里则是著书立说的地方,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工作而已。
野外的环境十分恶劣,对胡锦矗等科考人员来说是极大的挑战。书中提到,在卧龙调查时,晚上10多个人要挤在一顶帐篷内,每个人只能侧身而卧,若离床外出“方便”,返回时只能像“楔子”一样挤入。有一顶能遮风避雨的帐篷已经是幸事,有些时候,胡锦矗只能宿在树下或者洞穴中。
高海拔地区夜间的气温只有几度,被冻醒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在洞穴中夜宿,凌晨3点多,胡锦矗一行人的睡袋和内衣裤全部被水淋透,大家只能围坐火堆旁烘烤衣物,等待天明。
在西河调查时,胡锦矗感叹道:“西河路难行,不是上青天,胜似上青天”。峡谷之上的兽径,表面是一层薄薄的风化土壤。若这薄土因承受重力而发生滑坡,行人将会坠入深渊,“即使不是粉身碎骨,也会随之东流,被乱石急流切割撕裂而后水葬归天。”随行的民工直言自己“要命不要钱”,与胡锦矗分道扬镳。
虽然《寻踪国宝》中记录了胡锦矗的多次历险,但是胡晓却说,“其实父亲从来不会主动和我们说他遇到的危险,因为他知道,如果和我们讲了这些事,我们肯定不会让他去的。我们都是在别人那里听说他受伤了。”在胡晓的印象中,除非把父亲问急了,他才会说一句“哎呀,已经恢复好了!”

胡锦矗没有休息的概念,也没有过节的概念。20世纪八九十年代,沉浸在工作中的胡锦矗好几次在大年三十被锁在实验楼里,只能打电话给家人,“因为那个时候其他实验员都走了,保洁也回家了,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工作。”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家人都已见怪不怪了。
1985年,胡锦矗结束了在卧龙保护区大熊猫研究中心的兼职,重新回到学校从事研究生教学工作,带领研究生们继续进行大熊猫研究。新华社在报道中提到,从2000年开始,退休后的胡锦矗依然坚持每天都到西华师范大学的办公室里工作。遇到关键节点,他仍会选择上高山、进森林,直到92岁生日前。
胡锦矗的心血并没有白费。2016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正式宣布,大熊猫将不再被列为濒危物种,其受威胁等级已从“濒危”降至“易危”。美国动物学家、博物学家乔治· 夏勒博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正是得益于胡锦矗先生的辛勤付出,中国的大熊猫保护事业才能取得如此显著的成果。
03 大熊猫保护研究仍是进行时
胡锦矗先生虽已仙逝,但他对大熊猫研究的卓越贡献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研究者接力前行,传承他的精神与智慧。胡锦矗在《寻踪国宝》的结尾处强调了要在大熊猫栖息地增建保护区和营建绿色廊道。生态廊道建设,恰恰是现在大熊猫保护研究的重点。
当前,胡晓在从事早期大熊猫专家研究成果的采集与整理工作。她表示,人类活动是影响熊猫生存与繁衍的重要因素之一。在气温下降时,大熊猫由2500米至3000米海拔向低海拔迁徙。由于人类的居住区域阻碍了大熊猫的迁徙路径,科学家们尝试通过生态廊道把破碎化的迁徙路径重新连接起来。
据光明网报道,从2016年开始,中央经济体制和生态文明体制改革专项小组就开始研究部署大熊猫国家公园(下称国家公园),最终于2021年10月正式设立,地跨四川、陕西、甘肃三省,纵横五大山系,覆盖绝大部分野生大熊猫种群及其栖息地,共实施了6条大熊猫廊道建设,促进打通13个大熊猫局域种群。

这一举措取得了鲜明成效,据中国网报道,第四次全国大熊猫野外调查数据显示,国家公园范围内有1340只野生大熊猫,占整个野生大熊猫种群的71.89%。
但是,“大熊猫是动物,它很难理解哪条路能走,哪条路走不通,”胡晓说。据川观新闻报道,目前的解决措施是降低大熊猫生态廊道带上的人类活动,沿路模拟大熊猫的宜居生态,种植大熊猫爱吃的食物,例如竹子、浆果等。
除生态廊道外,野化放归也是大熊猫保护领域的热点话题。胡晓表示,目前一些大熊猫幸运地因为一些特点获得了人们的喜爱,但是大部分熊猫是因为繁育需要而被圈养的,“人工繁育能够确保大熊猫族群的延续,但更重要的是后续要做好野化放归。”“我们绝对不要去主宰它们,它们与我们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孩子”。
据中国网报道,在栗子坪放归的大熊猫“张想”移动了500多公里,已经到达了凉山片区,说明区域种群的交流、迁徙已经实现了很好的效果。此外,野外救护以后异地放归的大熊猫“泸欣”,也在栗子坪保护区内成功实现了野外受孕、野外生产。
胡晓对未来的大熊猫保护工作持乐观的态度,“就地保护的工作我们已经在做了。大熊猫国家公园也建设起来了。任何事情想要看到成效,都是二三十年一个阶段。大熊猫保护工作至今也不过四五十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策划|王宏伟 邹举
指导老师|杨晓霞 张弢 张宁
记者丨赵宸
编辑|夏誉宁
项目主编|潘桢甄 黄颖哲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融合新闻采写编评实践”课程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