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七七
在观复博物馆,我曾遇见一场名为“百盒千合万和”的特展。一个音,化形入意,仿佛顺手拈来,却巧妙自然。
自此,我带着好奇而敬慕的心去不断触摸盒文化的片鳞只羽,那是一场幸福而幸运的奇妙之旅。最初,就像在等待一列火车,一列把你带向远方的火车。后来,更像是看一只摆在面前的盒子。严密紧实,高级精美,却不知里面会是什么。小心翼翼把盒子开了一条缝。最先跑出来的是一股香味,食物的甜香。原来是一个点心盒子,各种口味,各式各色,虽然不知道下一个口味,但却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
古人喜欢盒子,因为很讲究仪式感。这仪式感里,要有动作,要有道具,才有那股劲,才有“合”的那种意思。古人含蓄,不大中意一览无余的感觉,装盛东西的器具罕有透明。玻璃在古时候难以大行其道,原因之一也许是它太直截了当了,里面落下一粒芝麻都能看得清楚,远没有瓷器的“看不见”来得有意思。即使把瓷器做得比纸还要薄,却还是不透。不透,就有着各种猜的未知。不说比说有意思,不知道往往比知道更有意思。
记得那场“百盒千合万和”里,妆盒占了大部分,静静沐浴在展灯投射光下,仿佛能凝住时间。一百个盒子里,就是一百个故事吧。那些对镜梳妆的妙龄女郎,无数次用纤指轻开妆台上那些各式各样的盒子,敷粉,涂脂,描眉,点唇,鬓边簪一支不步摇,浓发被金钗挽就。盒里,装着一个女子的喜与嗔,它关联着一个人,一群人,一段过往的许多。
调粉弄脂的精致日子,用来做点诗意的想象。现实的生活,盒子于我是最常规的收纳。我的日子,是用饭盒装着,特别是父亲生病入院后,饭盒变成了我日日不可少的道具。
母亲说别看父亲粗枝大叶,还是有些怪癖的。比如,那么好胃口,却讨厌客厅里有菜味,比如,不喜欢菜和菜混在一块儿。我总结了一下,一言以蔽之,就是不喜欢物不归位。说到底,父亲是个讲规矩的人。
父亲入院后,我就像还债一般执着,日日下厨,顿顿不落。每个菜量不大,但是再少都要用单独的饭盒装,绝不凑合。有时候,两块剔除干净刺的带鱼就占了一个饭盒。水果,也要一样样分开。每天告别父亲,从医院离开时,总带着一大包空饭盒,走廊里碰见熟识的护士,会笑说我走的时候东西比来时还要多。
其实按父亲当时的状况,他还能有多少吃的兴致?但每一次,父亲都会尽量清空饭盒。这就像暗夜中的一点微光,鼓励我,搜肠刮肚想菜色,穷尽心力做出来。那就像个仪式,只要父亲还在,饭盒的循环就在。有这样的往复,我就知足了。
父亲走了后,那些大大小小的饭盒重归沉寂,与家里留下来的一个最古老的铝饭盒一同静躺在橱柜一隅。那只铝饭盒,算是父亲年轻岁月的一个物证。那时候,父亲还没那些“讲究”,所有饭菜肯定都混装在这一个饭盒里。这些盒子都是父亲过往岁月的证明,意气风发的青年,无奈逝去的老年,留给了我,也可以是一种回忆的索引。
中文很奇妙。“盒”与“合”,静态的“盒”,神秘、未知,在开启前,盛纳关锁着所有的可能,那是一个过去;动态的“合”,毫秒间改变了原有状态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合在了盒中,这个动作,通往将来。对于盒,充满了回忆,却终究要在一个合的动作上做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