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记者跟随一众拿着文书、心情焦躁的当事人走进南京市鼓楼区人民法院，法律的威严感顿时扑面而来，心情不免忐忑起来。但来到二楼，打开辛果工作室的门，没有法庭、没有审判席，没有被告、没有原告，一张小圆桌围桌而坐，温馨的布置让人的情绪瞬间放松。

“你好，这里是辛果工作室，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调解员金璞华从一叠厚厚的卷宗中抬起头，和蔼地问道，“很多人走进这里，我能感觉到他们如释重负。在这样的情绪下，比较容易接受调解。”金璞华讲话让人如沐春风，不仅思路清晰、逻辑缜密，而且态度十分亲切。

走进这扇门，不只为输赢

“法院打官司对老百姓来说很有紧迫感，是一种对抗。打官司打的就是证据，因为庭审有一个最重要的流程叫举证质证，不管是佐证观点还是反驳都需要证据，庭审设计就是对抗性的。”金璞华直言不讳地说，中国人口基数大，如果每个案子都走到司法程序，不但占用大量司法资源，群众的诉累也十分沉重。

工作室里有两位调解员，常年接待各类家事诉讼案件。做过多年法院陪审员的金璞华学医出身，拥有心理咨询师资质，退休后成为一名人民调解员，多重角色担当，让金璞华能洞悉当事人的内心纠结。也因此，调解中有人叫她金大姐、有人喊她金阿姨，还有人称她为“布衣法官”。

工作室每一面锦旗的背后，都有一个曲折的故事。有一对夫妻为买房“假离婚”，没想到因婚前婚后的复杂因素，最后成了真。离婚后，双方对财产分配和孩子监护权产生争执，反目成仇。虽然最终孩子抚养权和房产判给男方，但男方要支付女方200多万元补偿费。男方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女方怕男方把房子卖了，损害孩子的利益。诉讼后，男方在孩子探视问题上设置阻力，导致女方每次探视只能远远看孩子一眼。双方矛盾激化，仇恨越来越深，孩子思念妈妈却不敢表达，成为仇恨的牺牲品。

从这段复杂的家庭关系中，金璞华抽丝剥茧理出了一个关键节点——房产补偿费，于是想出一招――财产保全，以保促调解。在辛果工作室社区工作站的多方努力下，通过多轮协商，双方终于签订财产协议，约定等孩子18岁以后将房产转移给孩子，此前房屋不得转移变卖，男方不再负担高额折价款，女方也不再担心孩子以后没有保障。“死结”打开，男方配合女方正常探视，双方冰释前嫌，孩子重获父母的爱。双方都给判后仍然竭力做调解工作，一揽子化解财产、子女探视问题的辛果工作室送来锦旗，以示感谢。

由于每年都要接手大量抚养权争夺案，有些当事人为了刁难对方，在探视时，故意把孩子带到外省，四处躲避，给孩子带来很大伤害。遇到这种情形，为尽量少给孩子带来负面影响，金璞华会尽全力协调，让双方接受集中探视方式，比如寒暑假在双方家庭各居住一个月，让孩子少受罪。“一次成功的调解，可以化解一段紧张的关系，让童年少一些阴霾，也许会影响孩子的一生。”金璞华意味深长地说。

2018年，辛果工作室成立，并以原下关区人民法院一位牺牲在调解岗位上的老法官黄辛果的名字命名。为了纪念她，工作室传承了她总结的“热心、爱心、真心、耐心、恒心”“五心”理念，让当事人诉讼之路走得更加温暖，努力维系和解、和谐、和美、和睦的家庭关系。

在金璞华看来，走进这间调解室，在乎的就不应该只是输赢，打官司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要保护好亲情，把亲人之间的伤害减轻到最小。因为婚姻家事纠纷很多都涉及未成年人、妇女和老人，财产分割、子女抚养、老人赡养、遗产继承都是争执的焦点，关系一老一少，牵着亲情伦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金璞华和同事杨健华在梳理繁杂的“家务事”中，练就了一手绝活——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关键线索。有时当事人的律师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辛果工作室，有一手！”

刚柔并济解“死结”，软硬皆施化纠纷

辛果工作室接手的案件里，遗产继承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过去遗产仅涉及存款、家具、家电等，而近几年动辄是几百万元的房产，让案件越来越棘手。

工作室曾给一家4个兄弟姐妹建了一个“跨国线上调解”聊天群。群里，金璞华引导大家回顾亲情，说说这些年大姐是怎么伺候父母的。父母去世后，其他兄弟姐妹在国外，要求分家产可以理解，但也要考虑床前尽孝的子女的心情。也许她缺的不是钱，而是一声宽慰――“大姐，你辛苦了！”经过一遍遍线上调解，分散在国内外的兄弟姐妹最终达成和解。想把大姐送上法庭的弟弟也逐渐释怀，家产继承得以顺利进行。当事人还专门剪辑了一段视频，感谢辛果工作室。

如何让人民群众诉讼之路走得更顺畅，有一种方式叫“非诉”，即在诉讼前一步的调解，不走入诉讼程序，挺在诉讼前面，让人民群众既感受到司法的公平和正义，也让诉讼之路走得更轻松一点。

法律条文也许是冷冰冰的，“法言法语”可能难以理解，但在一次次调解中，工作室仿佛承担了法律条文“翻译官”的角色，用老百姓听得懂的大白话阐述法律，把专业术语翻译成生活、翻译成情理。在金璞华看来，调解和法庭判决不太一样，调解必须说服当事人心甘情愿地在调解书上签字，而不是依靠判决一锤定音。

“当然，必要时也要展现法律硬的一面，遇到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必须拿出法律的威严来。”辛果工作室的两位调解员都说，一手硬一手软，他们摸索出一套软硬皆施、刚柔并济的“法”术。

一次，工作室遇到一个离异家庭，孩子处于义务教育阶段，归父亲抚养，但这位父亲不但不送孩子上学，还不服从调解。工作室经过努力后，毫不犹豫地申请法院下达“教育令”。保障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利，这是执法必严的必然要求。

调解书跟判决书具有同等法律效力，如不遵守，可能实施制裁措施，包括罚款和拘留。但“诉前、诉中、诉后”全程介入后的调解员发现，这位父亲也很无奈，孩子沉迷于打游戏，跟不上目前学校的学业，在学校感觉不适应，多方原因造成辍学。母亲提起诉讼，要求变更抚养权，但孩子不愿跟母亲生活。最终经过调解，母亲帮孩子换了一所学校，父亲每天把孩子送到母亲居住地，母亲负责每天送孩子，逐渐说服孩子重返校园。

归纳工作室调解秘诀，金璞华笑道：既要技术又要艺术，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才能最终达成和解。在这样的模式下，辛果工作室的调解氛围比较松弛，多了一点唠家常，少了一些剑拔弩张的争斗。据悉，辛果工作室每个月都能促成60多件诉讼最终走向握手言和。

“如我在诉”将心比心，“案结事了”全程跟进

调解员杨健华坦言，“案结事了”看似简单的四个字背后，要付出诸多努力。“1+N”是工作室摸索的方法，依靠鼓楼区法院少年家事审判庭，链接多方力量，才能确保案子结了，事情也真正了结。

有个典型案例，是一名非婚生子女的抚养费诉讼案。女方在生下孩子后抚养了7年，后因病丧失劳动能力，起诉男方支付抚养费。而男方已经结婚且又生了孩子，要求女方不要把起诉材料寄到现在的家中，因为即使解决了问题，家也可能会散。为此，工作室找到双方平衡点，最后约定每个月支付1300元抚养费。因为男方收入不高，还有新的家庭要负担。调解员发现，虽然案子结了，但女方母子的生活困难并没得到解决。于是主动帮女方联系民政、社区和医院，解决医保、低保和残疾人证办理等各种难题，保障了他们的基本生活。

和谐社会，调解制度就像是一座大坝，拦截了很多诉讼的发生。南京市鼓楼区小桃园社区有户人家，老人喜欢打麻将，对门老太太嫌噪音大经常报警。两边都是老人，调解是最好的办法，调解员把当事人约到一起商议，约定中午和晚上休息时间不打牌，大家签字画押，之后再也没有发生报警事件。法律的约束力化解了邻里小矛盾，调解的亲和力免去了因小事产生的诉累，也节约了司法资源，保护了相邻权。目前，辛果工作室在鼓楼区6个社区都设立了分站，将矛盾化解在最基层。

“时代不一样了，随着社会诉求的多元和人们法治意识的觉醒，人人都知道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也导致各种各样的纠纷案件纷至沓来。大量案件像山洪一样冲下来，‘调解’作为‘非诉’方式首当其冲，挡在了最前面，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金璞华直言，有些案件在法庭上无解，只有调解。事实上，调解的容量更大，中国人讲究以和为贵，大多数人都不想上法庭。比如在一起“骨灰争夺案”中，调解就起到了很好的化解作用，化解了家庭的道德压力。

“辛果五心花开处，化解矛盾千万家。大家能看到，辛果工作室旁边挨着的，就是第六法庭——少年家庭审判员的专用法庭。法官、调解员、妇联、街道、高校、社工、律师，大家一起携手，发挥各自所长，释放出司法刚柔并济的最大效力。”鼓楼区法院党组成员，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杨向涛介绍，2018年至今，辛果工作室已成功调解几千件家事诉讼，成功率达42%，比例非常高。工作室背靠鼓楼区法院、妇联、司法局等部门的联合共建，让诉调对接平台始终在“如我在诉”的状态下开展调解。在此过程中，法官也会无缝对接，力争在第一时间化解纠纷。为百姓减轻诉累，为法院减少诉讼案件，提高结案率，辛果工作室未来还将在每一个家事案件中摸索经验，寻求更多突破点和平衡点。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唐悦 实习生 惠诗琪 文/图 王苏禾/视频

【点·评】

“温暖而智慧”的司法之光

辛果工作室走过的历程是人生百态，也是司法理念变革的集中缩影。它告诉我们家事官司是什么？家事解决得不好，就会演变成社会问题。有时候，赢了官司，却输了人生。走进法院调解室这扇门，不能只盯着输赢，家事纠纷里没有输赢，官司里都是父子情、母子情、夫妻情、兄弟姊妹情，退一步海阔天空……

在非诉讼案件中，调解员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就像社会道德的一名守门员，可以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能及时发现坏的苗头，扭转乾坤，让局势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带着法律的威严和调解的温度，不让思想滑坡、不让家事案件转化成社会事件，把恶意扼杀在萌芽时。

调解员实则是现代社会的“和事佬”，他们用手中的法律之尺，去衡量对与错，纠偏得与失。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温暖而智慧”的司法调解给更多家庭带去和睦的希望，握手言和，让孩子少受伤害，让家庭得以和美，让继承得以顺畅，社会才能更加和谐。（唐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