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持鲜花来，可写一封信：为了告别的聚会

12月22日，南京逸空间画廊举办了一场为期一天的特别展览——《为了告别的聚会》。令人遗憾的是，画展的主角高欢先生未能到场。出生于1956年的高欢是著名国画家高马得的儿子，他做过画报编辑，是南京古歌艺术博物馆的创办人和馆长。他和妻子喻慧都是画家。“老高多情有义，喜结友朋。审美地、体面地告别人生，是他和我共同的心愿。”喻慧说。

（视频来源：角豆艺术派）

展览现场是“含泪的笑”

不到下午两点钟，画廊已挤满了络绎不绝的来宾，有朋友从苏州、上海、武汉、安徽、西安等地赶来，厅里流淌的温暖无以言表。

开展前一天，喻慧拍了一则视频解释为何办展，很快在社交媒体上引发波澜。“我说如果是我即将告别人间，一定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下来，所以我在请柬上写着‘为了告别的聚会’。”喻慧说，“很多朋友收到请柬后，可能想给我打电话又不敢，因为中国人很少直接讨论死亡。但我们觉得，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像烟花一样美丽绽放。因此，请你们不必沉重，不必哀伤。”

现场仅展出了高欢的18幅作品，有水墨葵花、芭蕉、蚊子和竹子，还有大大小小的照片。高欢提前准备好了文字：“我从小喜欢竹子，我爸爸说过：以前到赵望云家听他说竹子最难画，老爷子示范了几笔，笔是飘出去的。竹子画得快活，不签名不盖章，画完就过完瘾了，我又不要完成任务。马场蚊子多，咬我，我捉住扣在玻璃杯里，我盯着看，然后就画写生，真开心，一直玩到天亮。”

展览请柬上印着高欢年轻时的样子：头戴黑色马帽，跃然马上，飒沓流星。

展览开始，五月艺术公社的社员们合唱了一首《社员都是向阳花》，那张高欢常坐的椅子空着，斜放着一支向日葵。

著名作家叶兆言分享了他和老高当年一起办刊物的往事；金陵美术馆馆长刘春杰送上了自己写的对联，藏着“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彩头；有朋友吹奏起骨龠（yuè），播放了专门为他所作的曲子《迎风》，有深情的朗诵，更有自发的合唱《祈祷》。好友李勇把现场的素材做成视频，配乐是熟悉的《送别》：“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听得人几欲落泪。

高欢好友邹小娟感叹，“展览的氛围是含泪的笑”。

“现场人人泪目，但这并不是一场沉重的告别。”知名主持人文岚说。

别持鲜花来，可写一封信

既然无法选择生死，那么是否有可能设计自己的告别？这台“告别画展”，表达了高欢夫妇对死亡的态度。

这不是喻慧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死亡。40年前，她的女性艺术家朋友因车祸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为了缓解内心的悲痛，她和一群艺术家策划了“黑白之间”展览，所有参展作品仅运用黑白两色。展览在江苏省美术馆举办，有舞台、钢琴，艺术家们站在舞台上唱着《欢乐颂》，以这种方式与她们的好友告别。“我觉得，告别应该是一个珍惜生命的时刻，和表达怀念、传递友情的时刻，而不是一个悲伤的时刻。”喻慧说。

这些年，喻慧夫妇经常讨论生死的话题，包括如何告别。在喻慧看来，人，生而向死。生是父母设计的，而死可以自由想象。她很早就开始想象自己的生前告别典礼：一间屋子里，摆放着从小到大至老的照片、白色的玫瑰花瓣，一张和本人等高的肖像线描，由来宾们每人添上一笔色彩，象征着一生得到的帮助和情谊。她想活着看到这幅肖像的圆满，“死亡不是只有悲伤，更有庄重、尊严和荣耀”。

为何要进行“生前告别”？“花圈、哭泣、寒暄，这一切其实和死者没什么关系。”喻慧说，他们所渴望的告别，是在最后时刻呈现生命最美最辉煌的瞬间，既收获了朋友的爱，也给他们留下温暖美好的记忆。

高欢是喻慧“最好的朋友”，两口子一起聊这次告别展，喻慧问，高欢答。问：最喜欢的颜色？答：柠檬黄。问：最喜欢什么音乐？答：古典的，交响乐，大提琴，小提琴。问：你最好的朋友？答：你，你把我当闺蜜。我们是亲人。问：这辈子最满足的是什么？答：都蛮满足的，没什么遗憾的……

画展现场放着各种色彩的A4纸和签字笔，有一个大篮子，是信箱。“别持鲜花来，可写一封信。”喻慧对朋友们说。

一堂隽永的生命课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既是必然，唯有顺其自然。生要快乐，死要坦然。”著名画家高云写道。

“体面地面对死亡，代表了人类文明意识的觉醒。以怎样的形式告别，体现了一个人的精神价值取向。对那些敏感而智慧的人来说，死亡既是生命运动的一部分，也是人生的最后一次作业。”高欢好友、资深媒体人魏长健说，“高欢的告别，就像往尘世的悲凉里掺了些精神的东西，是在人生终点线上燃放的一束烟花。”

朋友们纷纷写下只言片语。在回收来的一封信里，有这样一段朋友自己作的诗：“选择了出发就不再想徘徊/选择了向前就不再退赛/理想主义者并非故作呻吟/我的精神容得下一切的过往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