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前,由“90后”作家刘楚昕创作的小说《泥潭》荣获第二届漓江文学奖虚构类奖。颁奖现场,刘楚昕发表获奖感言时,人们本以为会听到一个典型的“逆袭故事”——投稿被拒的辛酸、咬牙坚持的孤勇、终获认可的喜悦。然而,他却颤抖、哽咽着讲述了自己病故的女友。那一刻,文学不再是冰冷的铅字,而是包裹着体温的热泪,滴落在每个人关于“失去”的伤口上。这段被刷屏的获奖感言,也成为一场关于生命、遗憾与文学创作的交互对话。
刘楚昕的创作历程,像极了无数文艺青年走过的“泥潭”——投稿如石沉大海,退稿信堆积成山,理想在现实的泥沼中不断下沉。这种孤独而漫长的挣扎,本身就是年轻文艺创作者的真实投射。幸运的是,刘楚昕的泥潭里,有一位愿意“放他回去写作”的女友,用默默的理解与支持,托住他摇摇欲坠的文学梦。对很多创作者来说,这是最珍贵的馈赠:当你试图走到台上,有人在台下为你数着节拍,哪怕他们最终无法看你走到舞台中央。
“如果我的小说发表了、获奖了,一定给你买化妆品、买衣服。”说好的承诺终究难抵命运的安排。其实,人生的许多“如果”都是单向的箭头,那些未兑现的承诺,只能变成一道道无法缝合的伤口。而那句“越过山丘,却发现无人等候”的遗憾,则似命运提前写好的谶语。我们总在追逐远方的星光,却忘了身边的人正悄然成为背影;我们总以为未来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却忘了有些日常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痛苦,但回头想想,都是传奇。”已故女友留给刘楚昕的最后一句话,成为他文学创作的精神支撑。这时候,创作不再是单纯的艺术表达,而是用笔尖的颤抖去触摸生命的温度,用故事的虚构去缝合现实的裂痕。当他站在领奖台上,那些未送出的化妆品与衣服,终于以另一种形式抵达了天堂:一部浸透泪水的作品,一场对生命缺席者的文学祭奠。这让人想起普鲁斯特用《追忆似水年华》复活逝去的时光,卡夫卡用《变形记》诉说人际的疏离。创作的本质,或许正是将无法挽回的失去,转化为永恒的在场。
刷屏的不仅是刘楚昕的感言,更是每个人的遗憾与救赎——我们都在等待一场迟到或未到的抵达。在这个高速运转的时代,每个人都像在泥潭中跋涉的创作者,追逐着理想、爱情、自我实现的各种“抵达”。但生活总是充满未完成的句号:想对父母说声抱歉却总在忙碌中搁置,想陪伴朋友却总被琐事牵绊,想兑现承诺却总被无常打乱,那些“以后再说”的拖延,最终可能成为无法弥补的“永远不再”。刘楚昕的故事也让我们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追逐星光时,是否也遗落了身边的星光?在等待未来时,是否错失了当下的拥抱?
一场文学奖的颁奖礼,让我们看到了文学最动人的模样——它不是炫技的文本游戏,而是人性深处的镜像。在一个充满掌声与鲜花的荣耀时刻,当一位年轻的成功者,将最真实的痛楚与愧疚完全袒露在公众面前,用一部小说、一句未兑现的承诺、一段逝去的爱情,完成了对生命最深沉的祭奠,我们无法不为他触动,不为文学触动。这种真诚本身,就是比任何文学作品更震撼的文学表达。它让我们看见,文学的力量,不在于构建多么宏大的叙事,而在于用文字的烛火,照亮那些藏在每个人心底的泥潭;它也许无法阻止遗憾的发生,却能让那些遗憾在时光中结晶,成为照亮后来者的光芒。当创作者将血肉注入文字,文字便拥有了复活生命的力量;当作品承载着未抵达的承诺,它便成为超越生死的回响,也许将在某个深夜,与我们的生命悄然共鸣。
(陈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