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少勤
我的母亲名叫王玉珍,姓名三个字中就有三个“王”字,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农村,这个女娃的名字是响当当的。
人如其名,母亲干练泼辣,快言快语,走路脚下带风,眼睛常常带着电光,连生气发火时扇过来的巴掌也快如旋风。
不少亲朋都认为我母亲过于强势,甚至是蛮横,孩子们也觉得她不够慈祥,不好亲近。儿不嫌母“丑”,母亲在我心目中是可亲可敬的,更是完美、伟大的。

2021年4月30日,母亲走完她83岁的人生旅程。那个周末,我从南京赶回老家陪护。在那个暮春之夜,在那间我曾呱呱坠地的老宅,在那清冷月光下,我们母子同眠,但都彻夜无眠。母亲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头,我知晓残酷现实,母亲即将油尽灯枯,我们娘儿俩独处已进入倒计时。我多么希望天不再亮起,我们母子相聚成为永恒。
那夜,我扶她十多次坐起,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她的身子,用润肤霜轻轻涂抹她的干涩皮肤,屋子里香香的,母亲的身子香香的。
那夜,母亲几次叮嘱我要注意身体,说我小时候体质就弱,说她对我太严,说她死后会保佑我。她不时长叹,几次啜泣,说她心里很苦,她是女人身男人命,下辈子再当温柔小女人。母亲分明知晓有人背后对她的议论,她的刚强给别人带来了不适。

我知道,当年母亲嫁给父亲,外公外婆是反对的,但九头牛也拉不回犟丫头,她硬是将街镇姑娘的傲气和长女的霸气当作嫁妆,执意嫁给山旮旯里的穷小伙。父亲长相英俊,但憨厚得近似懦弱,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正是母亲的强势,才填饱了五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才将一间破草屋翻建成三间大瓦房、又新建起两层小楼,才让我们读书成才、立业成家,她生动诠释了为母则刚。
母亲常说,“人有一口气,就有一股劲”。上小学后,她每天将我收拾得利利索索,衬衣哪怕是缝缝补补,但衣领总是风风光光地立在我脖颈处。在我出生后的不少年头,家里三间草屋,七口人,加上一群鸡鸭鹅,还有一对猫狗冤家,屋子里热热闹闹,但一点不显杂乱。母亲硬是将我们和它们调教得服服帖帖,我们脱下的鞋子、衣服都要摆放固定处,早晨最后一个起床的负责整理床铺,床单要抻得平平整整。如果有哪只鸡鸭不识时务地在堂屋地上“施肥”,老狗瞅一眼母亲,龇牙咧嘴地追得鸡鸭扯着嗓子往竹林里逃窜。
我是幺子,犯错同样逃不过母亲的严厉责罚。那年暑假的中午,我和表弟见山脚池塘里有鱼跳跃,我俩水性好,跳进水里用棍棒击打鱼群,不一会儿就抓了十几条鱼儿。当我用上衣裹着“战利品”美滋滋地回家时,迎接我的是母亲的传统“棍法”,她带我到塘主家赔礼,毒辣的太阳下,她拎着一筐鸡蛋走在前头,我光膀子抱着鱼亦步亦趋。母亲的严苛管教对我影响深刻,走上工作岗位后,我一直严守公私分明的底线。

十八岁那年,母亲突然要将“豆芽菜”般的我撵出家门,要我到部队接受锻炼。一向逆来顺受的父亲这回死活不同意,坚持要我继续读书,好说歹说加上激烈争吵,都丝毫动摇不了母亲吃了秤砣的决心。临出发时母亲对我说:“不要回头,大步流星往前走,你的家在部队,好男儿志在四方。”当身后的鞭炮声消失,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哭声,哭得那么刚烈,撞击着我的心房。我顺了母亲的愿,在部队摔打磨炼三十年,从战士到军官,从基层连队到大军区机关。
人到中年,我越发怀念四位老人,特别感谢我那不懂温柔的母亲。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母亲的强势基因,加上军营大学校和社会大课堂的磨练,我坚韧顽强、忠诚执着。
一位位母亲维系着一个个家庭,一代代儿女繁衍生息,千千万万的母亲撑起浩瀚天空。我们是母亲的星星,在母亲的天空中一闪一闪亮晶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