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以来，3位江苏60后作家纷纷推出长篇，展开改革开放以来的史诗长卷：胡学文《龙凤歌》以中国北方县域乡村为背景，回望两姓几代人在时代之河中的选择；苏童《好天气》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写起，描绘城郊接合部两边的发展图卷。就在最近，朱辉也终于结束了对《万川归》的漫长修改，该书展现了20世纪80年代毕业的一代大学生投身时代浪潮的生命轨迹，“万川归海”，是水滴入海的无悔奔赴，也是人生价值的选择与归宿。

此时，距离朱辉凭借《七层宝塔》荣获鲁迅文学奖，已经过去了7年。

《七层宝塔》开头，“房子竖了起来”，隐喻农民上楼；结尾，宝塔倒了，但松散的亲情重新凝结，立起了“人心的浮屠”。从《七层宝塔》到《万川归》，朱辉延续了他一贯的对时代、对生活、对人性的思考，在近日省作协举办的朱辉长篇小说《万川归》创作研讨会上，省作协党组书记、书记处第一书记、副主席郑焱笑言，其实2023 年《万川归》就在杂志《钟山》上发表了，但朱辉并未急于出版，而是虚心听取意见，其间“五易其稿”。

“写完”不等于“完成”，这一点，是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想要借此告诉年轻作家的。

“作品‘写完’离‘完成’还有漫长的距离，我在等待《万川归》付梓的期间，看到了朱辉从‘写完’到‘完成’的努力。‘完成’是一个小说家的愿望、审美能力、毕生经验和文本之间达成的高度和谐——和谐的标准在哪里？引用朗基努斯《论崇高》中对‘修辞’的表述：所谓修辞，就是恰当的词用在恰当的地方。这就是‘完成’。”毕飞宇说。

毕飞宇比朱辉小一岁，都已年过六旬。去年毕飞宇推出“11年磨一剑”的现实主义长篇《欢迎来到人间》，对朱辉的艰苦备尝颇有共鸣：“人到了这个岁数，上天会在他的内心打开一些开关，人也会自然地对生活、对时代建立起一种宏观感。”

《万川归》的书名是从三个主人公万风和、丁恩川、归霞中各取一字合成。万风和是书中头号主人公，因为高考，他从小镇青年成为大学老师，然后自主创业成为第一代民营书商，又投身房地产，在潮起潮落中反思自我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二号人物丁恩川是一个理想型的人物，他始终未曾忘却初心，投身于国家水利事业。归霞选择了一种随波逐流的生活，在经历中年危机后，她主动承担了书写丁恩川传记的任务，虽然没有完成，她的生命重启失败了，但也代表了她对生命的反思以及对人生价值新的认同。

小说书封上赫然印着“潮平岸阔、风正帆悬”，这句推荐语来自该书出版方、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对唐代王湾诗句的化用：“潮和岸，风和帆，这就是个体命运和时代进程的关联。”

在年轻一代看来，60后享受了巨大的时代红利，但若通过《万川归》“一镜到底”地回望60后的一生，则会发现答案并非如此简单。

“主人公的生命历程伴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的时代波潮，经历了冲突与和解，最终找到了某种答案。书中涉及名利和奉献，迷茫和顿悟，时代和个人，在我们这一代经历过高考的学生里面，都会面临着这样的人生课题。”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潘凯雄说。

在复旦大学教授郜元宝看来，种种时代的经验最终引向了个人，引向了伦理，引向了生死，引向了成功与失败，引向了富有和贫穷，“它所聚焦的我们60后一代，折腾了一辈子，兴奋了一辈子，物质上很富足了，可富足后又怅然若失。”

“我”是谁？“我”将去往何方？在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看来，作品的“当下性”体现在，它思考在现代化的日常生活当中，我们如何安放自己：“我们不可能把自己安放在改革开放之前那个时代，我们只可能把我们安放在我们生命流经过的时代。”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注意到，小说涉及亲子鉴定、器官移植等医学伦理学的话题，什么是“我”，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究竟是先天血缘，还是后天的情感？

《万川归》在写法上亦颇有特色。作者设置了一条有关通信工具迭代变迁的线索，把主人公这些年用过的大哥大、BP机、智能手机一件件理出来，摆在桌上，“这就是浓缩的时间流”。朱辉坦言，“作为一个理科生，我对科技的发展更敏感，对科技之于生活的介入和改变既好奇，又感慨。”毕业于河海大学水利专业的他曾留校任教，后任河海大学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直到2013年加入江苏省作家协会，才开始从事专业写作。

“回看文学史，罗素是学数学的，契诃夫、渡边淳一、冯内古特、库切、东野圭吾和鲁迅都是学医的。”省评论家协会主席汪政笑言，朱辉身上的“理工男”气息，给作品带来新意，“他之前的长篇《天知道》是一部悬疑科幻，短篇《绝对星等》更是直接把生僻的天文学概念作为书名。《万川归》中涉及科技的东西更多了，医药、器官移植、生殖基因，甚至围绕自己的老本行水利设置了一台对手戏。”

静水深流，万川归海。“写现实生活、写出物质生活的发展进程当中人的精神空间殊为不易，朱辉透过笔下人物内心的复杂纠缠，展现了人心的底线、人性的升华。”全国政协文史委副主任、中国作协副主席阎晶明感叹，“万川归于哪里？归于海，这个海是人性之海，这种善是中华民族共同认可的价值。”

结束了漫长的马拉松式写作，以尽可能富有诚意的作品为一代人“断后”。在致答谢词时，朱辉非常动情。

他说，《万川归》是自己的第五部长篇，“当决定以我们这一代人为样本来进行书写时，我动用了两种仪器，把显微镜对准了我自己的心，把望远镜对准了我们这代人四十年的背影。当年恢复高考是国家的选择，是大势；考什么专业，是个人选择，是小势。这40多年是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的。我不但想让读者看见我们激流中的身姿，也试图让读者听到我们的喘息和心跳。”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主办方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