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干

“苏超”横空出世，火出了圈，也带活了很多产业，成为全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个省的城市足球联赛热闹的背后，酝酿了诸多的文化价值，或许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凸显出来。

第一，“苏超”弘扬了体育文化。由于种种原因，有些部门过度重视竞技体育，轻视了体育本来的功能。竞技体育是体育的高端设计，而体育本身的基础不是建立在以得冠军、得金牌为终极目的，体育本是全民参与的群众活动。

中国的乒乓球、巴西的足球能够长期傲立世界，都不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而是有着丰厚的群众土壤。日本足球的崛起，在于广泛的群众基础，他们的中学生联赛都办得很好。中国足球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贝贝杯等青少年赛事就很火，我到江苏宝应去，朋友带我去看他们的足球联赛，我很惊讶，一个县里居然就有一个联赛，每个周末都热火朝天地举行比赛，宝应出了门将李志高这样国家队的门将也就不奇怪了。现在的“苏超”必定推动了群众性的足球运动，尤其会有很多青少年加入其中，未来的岁月里，江苏肯定会涌现优秀的足球人才和优秀的球队。更重要的是，“苏超”不仅带火了江苏的足球运动，还催生了“粤超”“豫超”“川超”等省的足球热，这是多年难见的足球景象。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中日围棋擂台赛，也像今天的“苏超”一样火，让中国围棋几十年都在世界处于领先水平。

第二，“苏超”彰显了城市文化。这些年一些地方政府为了让地方的形象走出去，可谓煞费苦心，奇招迭出，效果也褒贬不一，有些短时间出圈了，但又归于平淡。江苏地域文化的多样性，汉风、吴韵、楚调、金陵腔，让各个城市都有自己的风采。光是美食这一块，就各显风采，各呈风味。不用说南京的盐水鸭、无锡的水蜜桃、泰州的汤包、扬州的狮子头、盐城的蚬子汤、南通的脆饼、兴化的猪头肉、高邮的软兜这些名吃，就在一些小县城里名不见经传的饭店，也有让人垂涎的美食。今年一月，我在泗洪的一个小饭店，就吃过他们的地锅炖泥鳅，至今念念不忘，经常向人夸奖。在淮扬菜系中，泥鳅很难上大雅之堂，但泗洪的地锅炖泥鳅，细腻中带着泥土的香味，比之名贵的河豚西施乳一点也不逊色。江苏美食众多，但相互之间不一定能够交流起来，苏南、苏中、苏北常常都说自己家乡的美食好，也容易有井底之蛙之感。“苏超”让更多人了解他乡的地域文化，消除了地域文化的“壁垒”，也打破了长期造成的“十三太保”的隔阂，不同地域文化的碰撞生成的文化景观，赛场内外各种人文故事、诙谐打趣的热梗不断、全国网民的参与讨论，为江苏各地贡献了太多的话题能量，不断激活市民的参与感、荣誉感，最终内化为对城市形象、城市性格、城市品牌的认同感及凝聚力。“苏超”让每个城市都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

“苏超”精准捕捉了江苏人内心对家乡荣誉的认同与好胜心理。通过赛事名称、口号、赛制等一系列定位配称动作，成功在心智中占据“江苏各市解决历史恩怨、争夺城市荣誉的最高竞技场”的独特位置。官方与民间“玩梗”共舞，历史文脉的巧妙嫁接也为赛事增色不少，如徐州宿迁的“楚汉之争”、苏州无锡的“太湖归属”等，将现实比赛与历史典故、地域矛盾相结合，极大提升了故事性和代入感。可以说江苏各个城市的文化历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引起全国人民这么持久的热情与关注。

第三，“苏超”拓展了经济文化。“苏超”是群众性的体育活动，一般来说群众性体育活动是不可能产生太大的经济效益的，“苏超”的创新实践表明，在体育营销成本高的当下，通过精准定位、文化赋能和多方协同，完全有可能以相对较低的投入创造巨大的广告价值和旅游效益。其核心在于将赛事打造成“城市文化连接器”，通过情感共鸣、场景渗透、数据驱动，实现品牌价值的指数级增长。随着赛事IP的持续进化，这种价值裂变效应或将重塑中国体育营销的底层逻辑。之前的“村超”已经产生了奇迹，贵州榕江（三宝侗寨）和美乡村足球超级联赛作为中国乡村体育赛事的现象级IP，自2023年5月13日开赛以来，已从一项民间自发组织的草根足球赛事，发展成为全网浏览量近1000亿次、吸引全球50多个国家球员参与的国际性文化体育盛事，这一赛事不仅创造了单场观众超6万人的惊人纪录，更带动榕江县从全国最后一批脱贫县跃升为GDP百亿县，实现了旅游综合收入逾190亿元的奇迹。

“苏超”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泼天流量正在产生了显性和隐性的经济能量。目前“苏超”的赞助商数量从最初的6家激增至19家，赞助商类型从江苏银行、紫金保险等本土企业扩大到京东、理想等知名大企，从国缘、卡尔美等深耕体育赞助的品牌到中兴、安井等“新玩家”。赞助行业从与体育赛事接近的快消品牌扩展到了游戏、卫浴等领域，“苏超”整个赛季的官方赞助席位价格飙升至300万元人民币，呈现“一席难求”的局面。江苏银行作为总冠名商，其品牌标识覆盖球员球衣袖标、赛场LED屏、直播画面等多场景，App内联赛专区上线后，每周100张免费门票引发用户活跃度显著提升，“苏超”带动了餐饮、住宿、旅游等相关产业的发展：扬州炒饭销量增长了80%，常州恐龙园推出了“门票萝卜干炒饭”套餐；镇江景区与比赛合作推出折扣活动，端午假期旅游订单增加近10%。据江苏智慧文旅平台监测，6个主场城市的银联异地渠道文旅消费额增长14.6%。江苏省体育产业集团预计，整个“苏超”赛季有望创造超过三亿元的综合经济效益，其商业价值不言而喻。

这些显性的经济效益是肉眼可见的，而隐性的经济效益将在未来释放出来。江苏文化一贯以沉稳、低调、务实、诚信著称，经济也保持了这一文化精神，江苏很多地方的优质产品不是靠广告轰炸出来的，而是靠自身的质量和口碑传播，江苏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在全国经济中美誉度极高。但酒香也怕巷子深，江苏的一些产品的知名度远没有和它的价值匹配，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是里子比面子更光鲜。“苏超”让全国乃至世界有机会重新认识江苏、了解江苏，对江苏的经济发展意义深远。而本来风光多彩的江苏文旅，就会更上一层楼。

第四，“苏超”点燃了快乐文化。现在强调情绪价值，情绪价值的核心就是让老百姓快乐、开心，美好生活的最终目标就是让人民在衣食无忧之后心情愉快、正能量满满。我们传统体育文化的赛龙舟并不是什么高端的体育项目，但各地甚至各村的赛龙舟活动中老百姓获得快乐，不在输赢，而在参与。“苏超”的灵感显然来源于贵州的“村超”，“村超”和“村BA”带给老百姓的快乐，也带来了经济效益。“苏超”自2025年5月开赛以来，以其独特的“草根”文化和网络热梗迅速走红，“苏超”实施了10—20元的低价门票策略，远低于中超联赛标准，这一低门槛吸引了超过18万人次前往现场观赛，单场比赛最高观众人数达到3.08万人，创造了联赛的新纪录。即使黄牛票价格飙升至每张600元，仍旧供不应求。美团旅行预订数据显示，截至6月16日，江苏省暑期文旅预订量同比增长41%，“跟着苏超游江苏”正成为出行关键词。

“苏超”让大家快乐的原因不是什么“饭圈文化”，而是百姓的狂欢。运动员是场上的主角，城市也是场上的主角，观众是场上真正的主角。“苏超”创造了人民盛大的节日，为人民的欢乐提供了巨大的舞台。我作为老球迷，在南京五台山、北京工体、首都体育馆、五棵松体育馆、奥体中心看过各种球赛，心仪的球队输了，短时间会有些郁闷，但整个过程获得都是快乐。“苏超”以“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没有假球，全是世仇”等为口号，但城市之间的理解和友谊却在加深，不是以邻为壑，而是以邻为乐。排名靠前的城市百姓固然开心，而目前排名垫底的常州队也没有输，也没有人因此瞧不起常州人和常州文化，比赛有胜负，竞争的目的不在场上的比分，而在于释放出来的情绪价值。十三太保有十三种快乐，这就是“苏超”巨大的快乐价值。

“苏超”很火，但“苏超”今后的发展面临着新的挑战，可持续发展是江苏经济长盛不衰的密码，“苏超”今后在如何平衡体育、经济、文化、地域、球迷等诸多方面的新问题上还要做足功课，相信江苏的智慧，相信江苏的深厚文化。

一场赛事，搅动的不仅仅是一池春水，而是运河浪、长江波、黄海潮。

（作者系作家、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