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华诚
九月山野有情,山上野果在秋风里成熟,红山楂、野苹果、八月炸。九月秋水亦有情,吴门水乡这时节多的是至鲜之物。

譬如“水八仙”。苏州人说的“水八仙”,包括芡实、茨菇、茭白、莲藕、水芹、荸荠、莼菜、菱,其中大部分,在夏末秋初上市。夏日快结束时的某日,我到菜场忽然发现摊上多了芡实,也就是鸡头米。鸡头米,睡莲科,芡属。鸡头米的果壳外形,就像一只鸡头,鸡喙突起,其中剥出的果实就是鸡头米。鸡头米这东西,苏州人习见,是初秋时令鲜物。人都知道鸡头米难以采摘,为了保证鸡头米的新鲜,农人从采摘到剥出,时间不超过一日夜。想当年,郑板桥称赞“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珍珠圆”。鸡头米一粒一粒,形如珠玉,令人见之喜悦。苏州人最经典的做法,是用它来烧制一道精致的桂花糖水鸡头米,或者,简简单单地煮一碗鸡头米粥,也是平常生活里的美意,传递来秋日的芬芳。

接着水红菱也摆上摊了。苏州的水红菱,适宜生吃,其个头小,水分足,壳儿脆,剥开壳儿一口咬下去,丝丝甜意便在舌上弥漫。《红楼梦》里头,史湘云搬来贾府长住前,宝玉吩咐袭人去给她送盒吃的,简简单单的小食盒里就装着两样东西,新鲜的红菱与鸡头米。

茭白与水稻是近亲,也是在秋日里成熟。高高的茭白田长叶飘扬,一般人并不认识,而那密密的长叶之中,便是有大肚皮的茭白,乃秋天水乡人日常的时蔬美味。茭白又名茭笋、高瓜、菰笋、高笋,是禾本科菰属多年生宿根水生草本植物。在这时节,茭白开始疯长,秋天的饭桌上,天天都有茭白。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更佳。”无论是怎么样的做法,都是鲜甜甘美的妙物。
再晚一点时候,一筐筐的茨菇也就在菜摊上亮相了。对江南人来说,茨菇的上市,说明秋天已经深度来临。茨菇与猪肉一起红烧,是荤素配合的经典制法。这东西若是长久不吃,心里就会念着它,念着念着,去菜场里买了来,一顿顿地吃下来,秋天也就慢慢地快要过去了。

江南人说到“水八仙”,都能耳熟能详地细数其独特魅力。江南人特别注重时令对于人的机体的影响,也了解时令与饮食之间的关系之道,再把这种饮食之道贯穿在对于时节、时间的理解之中。太湖边的秋天,水灵灵、鲜滋滋,人在江南生活,是一种福气。春有百花秋有月,秋水把“水八仙”与“太湖三白”——白鱼、银鱼和白虾一起和盘托出。太湖的秋天这样慷慨,而秋天也就不算虚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