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干
得知梅汝恺先生去世的消息,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在江苏作协老一辈的作家中,梅先生最为高寿,享年95岁。他的“探求者”好友高晓声、陆文夫、方之等先后离世,而梅汝恺成为最后凋落的那一片落叶,他们带着那个时代的曲折和辉煌在天国相聚了。

我和梅汝恺先生第一次相识,是在1987年秋天的南京,苏童、叶兆言的作品研讨会上。当时苏童、叶兆言“小荷才露尖尖角”,梅汝恺担任省作协青年创作委员会主任,他和周梅森一商量,就破例召开了他俩的研讨会,这对于正在成长中的青年作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梅老师对江苏青年作家的关注和用心,有口皆碑。当时上海、浙江的作家在全国风光无限,省作协安排梅老师担任青年创作委员会主任和青年创作组组长,这本是一个闲差,可梅老师却做得非常认真,对青年作家的关心可谓全身心投入。记得当时在苏童、叶兆言作品的研讨会上,他希望不仅青年作家要在全国一线,评论家也要成为全国一线,他当时目标是“对标上海,赶超浙江”。多年之后,南京成为世界文学之都,南京的青年作家现象也成为江苏的一张文学名片,一直致力于江苏青年文学事业的梅老师,可以瞑目了。
梅汝恺先生的创作成就,一直没有得到更多的宣传和彰扬。他早年就和方之、高晓声、陆文夫等一起组成“探求者”文学社团,陆续创作出《农场女儿》《真理与祖国》《梦回波兰》《晴雨黄山寄情录》等多部(篇)中长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随笔。江苏省文化厅老厅长王鸿先生称梅汝恺在江苏作家中有“五个第一”: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个创作出版了当代农村生活题材长篇小说《农场女儿》的作家;是第一个获得外国(波兰)国家级文学大奖的作家;是第一个代表中国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召开的国际作家代表大会上发言的作家;是第一个代表江苏作家参加江苏政协任常委、参政议政时间最长的作家;也是创作和翻译出版数量最多,名列江苏当代作家第一的作家。

梅老师后来转身于江苏青年文学事业,和赵本夫、周梅森、范小青、黄蓓佳、储福金等一干青年人打成一片,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为青年作家鼓与呼,被大家亲切地称为“老爷子”。
我也受惠于梅老师的热情帮助。1987年,我的写作进入一个旺盛阶段,编辑部约稿不断。但当时我在县委机关工作,每天上班八小时,只能熬夜写作,时间长了,劳累让我得了心肌炎。梅汝恺老师得知情况后,和周梅森一起赶往高邮,找到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为我请“创作假”,并说王干前途无量。在“二梅”的热情游说下,县委领导为我开了一个特例,同意我只上半天班,下午可以在家写作。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我写作了一本名为《废墟之花》的专著,效率之高,令我自己也颇为惊讶。
后来,时任省作协党组书记的海笑先生和时任《文艺报》副主编的吴泰昌先生,专程前来高邮,促成借调我到《文艺报》工作,让我从高邮一步迈到了北京。在《文艺报》工作期间,梅汝恺先生还多次写信,让当时分管我的社领导陈丹晨先生多多关照我,用梅老师的用词是“照拂”。陈丹晨老师对我的工作也是大力支持,甚至破例让报社为我报销了住招待所的费用,后来我在那个名为43旅馆的地方完成了《王蒙王干对话录》的整理。
梅汝恺先生既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同时还是一个优秀的翻译家,他翻译了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火与剑》《洪流》《君往何方》《边塞喋血记》《条顿骑兵团》等5部小说,凡400余万字,获波兰文化艺术金质奖章,颁奖词高度评价了梅先生“使中国人民在深刻了解显克微支创作方面所作出的贡献”。
梅汝恺先生的文字也很有特点,书香门第出身的他,古典文学功力深厚,又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形成中西合璧的语言文体。比如显克微支的《Where Are You Going》被很多人翻译成《你到哪里去》或《你到何处去》,而梅汝恺先生的《君往何方》,一下子把他的涵养与语感充分体现出来了。他平常为人,为文,都是这样的品格。
2000年,我和梅老师在江苏作协资料室相遇,他问我一件事,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就托词说,岁数大了,记性不好了。他说,你才二十几岁啊,怎么敢说岁数大了?我说,四十了。梅老师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在梅老师的眼中,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