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少勤

清明节快到了，我思念最多的是两位母亲。岳母和母亲都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普通农村妇女，她们跟新中国一起成长，留给了我丰厚的精神财富。

初二那年暑假，母亲让我自己挣钱交学费。我到外地水乡买些小鱼干，挑到四里八乡贩卖。那天一早，我挑着两大袋子出去吆喝，一路的聒耳蝉鸣，一路的汗流浃背，临近晌午也没卖出几斤。当身影比腿还短时，我来到一个村头。村口第一家，几间大瓦房，像是大户人家。饥渴难耐，我壮着胆子进门讨水喝。屋里站着一位妇人，比我母亲稍年轻，我叫声婶子。“看把孩子热的，来，喝口水吧。”绿壳开水瓶，瓷碗，开水倒进碗里，摇晃，泼掉，又倒入半碗开水，兑上凉茶，递给我，不烫不凉，我一口灌进肚里。

“这小鱼干怎么卖啊？”“婶子，送您一点吧。”作为一名初中学生，我已知晓“你”和“您”的区别。“我买几斤吧。”她一下买了4斤，没还价。她让我坐下歇息，端来一碗米饭，半盘辣椒炒蛋，要我吃下。在我狼吞虎咽时，她出去了。不一会儿，几位婶子跟她进门。“这小鱼干清亮亮的，又不贵。”她的话好使，两只袋子一下就空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她——那位好心的婶子。

高考后我去参军，出发前几天，我鼓足勇气向一位女同学表白。她带我去见家人，路，越走越熟悉，竟踏进了那位婶子的家门！一家老少都在，婶子认出了我，笑得直拍大腿。几年后妻子告诉我，那次我从她家离开后，家庭会议上反对意见强烈，认为我家太穷了，最终还是岳母一言九鼎。在火热军营，我很快上军校、入党、提干，亲友们都夸岳母有眼光。

用秀外慧中形容农妇似不贴切，但用在岳母身上非常适合。岳母模样周正，一双眼睛会说话，嗓音清脆，家乡小调、流行歌曲一听就会，县乡文娱活动她常大大方方上台。岳母聪慧更贤惠，待公婆跟亲爹娘一样。妻印象深刻的是，奶奶眼睛失明后，岳母和另一位妯娌不管再忙再累，每天都给婆婆洗漱，夏天洗澡，冬天泡脚、擦身子，从不让儿女代劳。家里子女多，但读书一个不落，妻读初中时想外出打工帮衬家里，岳母将她拉到房间一番耳语，妻竟屁颠颠地背起书包去了学校。若干年后终于解密，岳母当时非常认真且神秘地说：“我们家就你是读书的料，叶家要靠你光宗耀祖。”只不过，这句话她跟几个孩子都私下说过，听得每个孩子都心花怒放。

61岁那年，岳母身体不适，接她来南京检查，竟是胃癌晚期，几家医院会诊，都说只有一两个月了。我们几经努力，岳母终于住进原南京军区总医院。手术成功，此后化疗，岳母十分坚强。只是两年后的清明节，她还是走了。

母亲是大前年去世的，83岁，算是高寿。母亲离世，让我悲痛了好久。岳母、父亲和岳父相继离世，我心想还有母亲，娘在家就在，母亲一走，我就只能在心里呼唤娘亲。

相比岳母的亲切，母亲倒是让人多几分敬畏。孙子孙女们若是做了坏事或考试成绩不好，定不敢接近奶奶。大家评价母亲，往往认为她比较强势，甚至有点蛮横。

我能理解母亲的强势。她在镇上长大，将街镇姑娘的傲气和长女的霸气当成嫁妆，倔强地嫁给山旮旯里的父亲。父亲生性懦弱，在那一穷二白的特殊年代，正是母亲的强势，才填饱了五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才让父亲挺直了脊梁，才将破草屋翻成大瓦房，又建起两层小楼。

我更感谢母亲的强势。记得那年暑假，山脚下的池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天中午我和堂弟在池塘泡澡，我们打起水仗，水花四溅中一条条鱼儿跃出水面。惊喜中，我们用棍棒追赶、击打鱼群，不一会儿就抓了十几条鱼儿。我用衣服裹着“战利品”回家，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骂我是“小蟊贼”，说“小时偷鸡，大时盗牛”，硬是带我将鱼送到塘主家，给人赔礼赔钱。

我还传承了母亲的强势，其中掺和了父亲的忠厚和军营大学校的磨练，我的强势被改良为坚韧与拼搏。在五十多年的人生岁月中，我为值得忠诚的人和事而热情、坚强、执着。

我缅怀两位母亲，念其恩，学其善。未来的日子，我将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珍惜美好、创造美好。终究，我也将走进别人的回忆，但愿那回忆是一样的温暖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