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小华第四次因为堵奶发高烧。她已经能熟练地给自己冲一杯蒲公英颗粒，再打开一个冰宝贴敷在胀痛的乳房上。月嫂建议她再去通一次乳，她拒绝了。从怀孕以来，那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我们明明是哺乳动物，为什么喂奶这件事会变得这么难？在没有开奶、通乳这些服务以前，我们的母亲是怎么顺利哺乳的？

母乳是宝宝最好的食物，特别是初乳，因其营养价值丰富且被誉为“黄金奶”。2月8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印发《婴幼儿营养喂养评估服务指南（试行）》，提倡0—6月龄婴儿纯母乳喂养，并指出要加强婴幼儿营养喂养评估和指导。但科学共识的背面，喂养困难也正在让母乳真正成为像黄金一样贵的婴儿食品《中国母乳喂养影响因素调查报告》显示，我国6个月内婴儿纯母乳喂养率仅为29.2%。

打开社交媒体会发现，喂奶和痛苦常常画上等号。堵奶、发烧、乳头皲裂、夜里无法安睡……这些都是新手妈妈们必须经历的吗？开奶、通乳、吸奶器、加奶粉……这些现如今的母婴“必备”真的有助于母乳喂养吗？

高烧40℃、差点化脓……

为了刺激奶量，顾小华每天夜里起来吸奶三次，奶量越来越多，终于宝宝够吃了。可是从此，母乳喂养的噩梦也开始了。顾小华自嘲成了“奶牛”，一个小时不吸奶就会胀痛，终于在一天夜里，浑身发冷的顾小华高烧到了40℃，确诊为乳腺炎。“我在去医院的路上风衣都能被乳汁浸湿。”顾小华苦笑着说，挂上点滴后，医生不建议喂奶，一瓶一瓶辛辛苦苦吸出来的母乳被倒掉。

通乳师告诉顾小华，得了乳腺炎更要通乳，要通过按摩排空把乳房里的乳汁移出，否则会化脓。“越通越痛，越痛越烧。”顾小华苦不堪言，反复发烧三次后，她开始“摆烂”，只让宝宝吸吮，也不再通乳。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慢慢地，她和宝宝好像实现了供需平衡，虽然奶没有以前多，但也够宝宝吃，最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经历过堵奶发烧的折磨。

打开个人社交平台小红书，在母婴分享的内容里，开奶、通乳似乎已经成了当代妈妈生产的必需项目，也是月子中心和月嫂必备的技能，然而被问及放弃母乳喂养的原因，“痛”又必然是占比很重的一项。“月子里我叫了通乳师上门，她帮我看了一下就说我有小叶增生，乳腺管太细，奶量也不够，帮我通乳增加一下奶量，一次是399元。”宗女士回忆道，“她说一次是没有效果的，起码五次，让我办卡。但是通乳师的按摩实在太痛了，我想着母乳喂养这么痛苦，索性放弃了。”

与宗女士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不在少数，姜女士也向记者分享了自己的母乳喂养血泪史，在一次堵奶之后，她找到一家通乳机构，含泪忍着通乳师的一番操作，结果反倒痛得更厉害了，夜里发起烧来，医生告诉她，再拖下去可能会引发化脓，需要切开乳腺引脓。“还好及时去了医院。”姜女士至今心有余悸。

江苏省人民医院（南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江苏省妇幼保健院）妇幼处副主任护师刘晋苏告诉记者：“我们在临床上发现，很大一部分乳腺脓肿的妈妈都有过通乳经历。虽然少数没有经过别人按摩和过度热敷处理的妈妈也会患乳腺脓肿，但这种脓肿在超声下的表现往往是边界清楚、内部回声均匀的，通过超声引导下穿刺治疗过程往往很顺利，治疗时间短；而经过按摩损伤的乳房炎症脓肿范围广泛而且形态不规则、多腔，呈蜂窝状，给治疗带来很大困难。”

交钱办证、豪华套餐……

记者调查发现，在国家职业资格大典里，并没有“催乳师”这一工种，也没有相关的执业资格等级考试和职业资格证书。在催乳师培训机构和医疗体系内的人看来，这一行业目前的确没有标准，也没有获得国家的认证，所谓的各类证书大多是一些机构自身培训颁发的“培训班结业证”，又或者是“职业技能证书”，一些证书代办网站甚至还推出“不考试包过”服务，至于发证机构也值得推敲一番。

记者在业内人士处获悉，在国际上，“国际认证哺乳顾问（IBCLC）”是行业内最认可的证照，它是经由国际泌乳顾问认证考试委员会审核报名资格且通过考试后所颁发，相当于硕士级的《国际证照》，持证者可独立协助母亲进行母乳哺育，并针对与哺乳相关的问题提供熟练的专业处理，但考试难度较大，截至2024年1月2日，中国大陆的IBCLC仅有977位，如果有幸遇到，确实能获得专业的帮助。且在其IBCLC所公布的培训的内容中，并没有提及按摩开奶、通乳等。而在国内，参加由中国妇幼保健协会举办的母乳喂养指导师培训，经过培训及考核后取得专业能力证书的，也是国内业界较为认可的母乳喂养指导师。

生完没奶、奶不够吃、堵奶……

妈妈们的难题怎么破？

“你的乳腺滤泡就像这串葡萄。”刘晋苏打了这样一个比方，她让记者轻轻揉搓葡萄串，一分钟的时间，葡萄皮在轻柔的指尖慢慢变软、渗水，直至突然破裂。

“乳腺滤泡的壁要比葡萄皮柔嫩多了，当乳腺滤泡肿胀的时候，会因张力增大而变得更脆弱，乳汁会通过受损的滤泡渗漏到乳腺间质中，引起炎性反应，进一步破坏周围腺体组织和血管、间质组织，引起局部红肿疼痛甚至出现发热。按摩的时间越久、力度越大，受损的乳腺组织越广泛，且再涨奶的时候就会更疼。”刘晋苏进一步解释，通乳看似一过性移除了滤泡内的乳汁，但不必要的乳汁移除反而刺激了机体进一步泌乳，陷入越通越痛以及越通越堵的恶性循环里。

那么如果遇到涨奶，妈妈们该如何处理呢？答案就是，让最好的通乳师——宝宝频繁吃奶，再配合局部冷敷，这样要比让人按摩乳房要安全有效得多。刘晋苏说，泌乳的智能超出你的想象，每个宝宝都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乳房，每个孩子都能和妈妈共同找到属于自己的哺乳方式和节奏。

“我们常说‘早接触、早吮吸、早开奶’，说的就是孩子出生以后，在原始的吸吮需求满足的情况下便可自然实现泌乳反应，乳房的泌乳过程和宝宝的成长过程高度适配。”她说，刚出生的几天，妈妈们可能会觉得自己乳房松软、没有明显的喷乳反射，会误以为没有奶，急着去找所谓的通乳师，其实孕妈在20周后乳房里的滤泡就开始变化，具有了泌乳功能，也开始形成少量而珍贵的初乳，这个期间松软的乳房事实上是给孩子提供便于有效含接的条件。

“我们的泌乳过程会形成一道生产线，宝宝的吸吮发出下订单的信号，大脑会让滤泡相应生产乳汁，当泌乳过多，滤泡张力过大时，泌乳也会停止。所以奶多了就让它涨一涨，大脑会收到信号，自动调节订单量和泌乳速度，最终都能实现供需平衡。”刘晋苏说，妈妈们不用太焦虑奶够不够吃的问题，孩子是否吃饱短期只需关注小便次数、长期可以观察体重生长曲线，在初生几天高危儿需要关注血糖，这个时期有医院在协同守护，新手家庭安心陪着孩子去做新模式下的调整。

随着宝宝的成长，辅食的添加会带来进食需求的改变，也能逐步实现自然离乳，更不存在机构所谓“排残奶”的说法。

刘晋苏用这样一句话送给新手期焦虑的妈妈们：“其实我们不用太‘懂’自己的孩子，我们的身体和本能会带着我们成长为妈妈。当母亲遇到哺乳困难时，了解科学的知识和专业的咨询，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真正的母乳喂养指导人员是希望帮助妈妈找到拥抱孩子的幸福而松弛的感觉。”

谈及现在通乳乱象，业内人士表示，好的母乳喂养指导是产妇结束医院内医疗服务后延续母乳喂养的有效补充，目前，正规的行业人才缺口仍然较大，希望妈妈们自身能够多了解一些母乳喂养的知识，多听一些权威的声音，识破商家的陷阱。同时也建议新手妈妈不要盲目相信民间机构眼花缭乱的说辞，也不要过分焦虑，确实有需求的时候，可以优先选择医疗机构，通过母乳喂养咨询门诊寻求专业帮助，或找口碑好、正规机构的从业人员进行科学判断和指导。

正如顾小华所说，我们是哺乳动物，母乳喂养这件事本该就是我们的天性。“我们要解构的是整个社会强加给母亲的哺乳焦虑。”《母乳主义》中写道，或许我们需要见证一场喂养文明的觉醒——不是用疼痛和数据证明母爱，而是用科学守护生命最初的温暖。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赵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