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青
她在一个晚上打电话给我,声音焦虑急促。
她平常很少主动给我电话,通常是我打给她。我和妹妹前几天去天目湖吃鱼头,出发之前给她打电话说了一下,她在电话那头一再叮嘱我:开车要小心,开车速度不要太快,开车时候不要讲电话,危险的。
一个半小时车程,我们没当回事,到了天目湖忘了给她报个平安。回南京后事情一多,也就没来得及跟她通消息,忽略了她在老家那头的牵挂。她和我之间距离1550公里。
去年春节,我回老家接她到南京过年。她之前摔倒过一次,脚踝粉碎性骨折,之后腿脚就不太好了,我离家多年,未曾留意到这些变化。我带她坐飞机,通关的时候时间紧,我在前面走得急了点,她第一次坐飞机,紧拉着我,步履有些踉跄,我居然忽略了,差一点她又摔倒。她吃力地想保持身体的平衡,有点害羞地看我,眼神里有惶惑不安的无助。
大年三十的上午,我带她去金润发超市采购。超市里人满为患。她推着手推车,东看看西摸摸,小声地哈哈笑,就像小孩子碰到热闹的场合一样,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逛得饿了,我说要去吃点东西,她坚决不吃,一来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二来说不应该乱花钱,可是她又坚决地劝我吃,看着我吃,在一旁守着我的包,忙着给我找擦嘴的纸巾。
大年初三,妹妹说要带男朋友一起从上海到南京来看她,她拒绝了,理由是这里不是她的家,按规矩,他们应该回到老家去看她。可是,老家的那幢百年老宅,早在8年前就被拆了。老宅被拆之后,她一直借住在亲戚的空房子里。有一年冬天雪灾,水管冻得爆裂了,下水道的污水不停地往屋子里涌,她一个人,拿个小盆盛水往屋外倾倒,一夜一天不能休息。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她没有一点抱怨。我很难想象,腿脚不利索的她,是怎么应付这些生活琐事的。
更早一年的元旦前夕,我回老家办事情,在她借住的屋子里陪了她3天。她每顿饭换着花样做菜让我吃,辣干锅、辣调料,知道我从小喜辣,放纵着我吃辣,一边又担心地说:别吃这么辣,肠胃怕受不了呀。看着我吃到撑住,这是她爱我的方式。那几天我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她不叫醒我,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在屋外做冬天取暖用的煤球。
我要走了,在门口跟她告别,她在厨房里洗碗,背对着我。她的头发开始有些花白,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我发现,她原来那么瘦弱,还有些佝偻了。
我拉着她的手,长年的操劳辛苦,她手上的皮肤粗糙干裂,指节处开着好多血口子,用胶布缠着。我看到她低头在流泪,小的时候,包括父亲去世的时候,她都从不当我们的面哭泣。
在我年幼时候,她是强有力的。
那时她嫁给了落魄父亲,在那样困顿艰难的生活中,她依然有着旺盛勃发的生命力。当时简陋的小家里,秋天的瓶子里总是养着桂花,香浓馥鼻,而到了冬天,一定会有带着绿萼的梅花。一次她背着我,翻越好几里的山路到邻村露天放映场去看一场电影,回家时天下大雨,山路泥泞,我又困又累睡着了,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家的。
后来,祖父的冤案平反昭雪,在退还的老宅院里,她种了两棵桂树,还有数棵梅树。后来父亲去世,她又种下一棵棕树,每年端午,她都用棕树上的棕叶包粽子给我们吃。老宅被拆后,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保留了下来,又高又大,蔚为壮观。
后来我大学毕业,等待分配工作。想进一个心仪的单位,别人都有自己的关系和门路,我没有。有天她跟我商量,要不咱们去送个礼吧?送个好的电饭锅可以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怯怯的,都不敢看我。她心里一定充满了内疚,抱歉自己没有更多的能力来搭建我的前程,可是她又不甘,也怕我不甘。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变成了我的孩子,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她需要我的强大。这个让我揪心的场景,我想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我,就此下定了远走的心。
10年里,我离开她,一直努力,是为了给她强大的安慰。结果却发现我成了她最为牵挂的思念。我给予她的安慰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比如过年时一起逛街的些许欢娱,一年一次。
她是我的亲人,我的妈妈,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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