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小时候明明很乖，上了五年级以后突然不爱上学了，我们说话他也不爱听。”儿童节前，记者收到了安安妈妈的求助。带着她的疑问，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来到江苏省人民医院（南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江苏省妇幼保健院）学习困难门诊，倾听专家解析儿童心理问题的根源与破解之道。

看心理门诊的孩子，有的在代替家庭生病

近年来，儿童心理问题频发，以“学习困难”“厌学”“逆反” “情绪问题”等诉求的家庭和孩子越来越多，围绕着以学业为核心的行为问题、学习问题、情绪问题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学习困难门诊火爆，儿童心理咨询的需求量很大。江苏省妇幼保健院学习困难门诊每周六开诊，自去年开诊以来，次次“挂满”，常常“一号难求”。

江苏省人民医院（南京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江苏省妇幼保健院）儿童保健科副主任医师张丹的门诊桌上，病历大多属于10岁以下儿童。“我们一直提倡儿童按时来做保健检查，能主动带孩子来的家长，这方面意识普遍很强，”她分析道，“他们往往在孩子出现小问题或面临转折点时——比如入园不适应、小升初衔接困难——就及时寻求专业帮助。”这种“关口前移”的就诊趋势，也体现了家长现在对孩子心理问题的重视程度。

记者了解到，江苏省妇幼保健院学习困难门诊每周三上午仅放10个号，每个家庭需要半小时以上的深度沟通，“敲开心门”的过程并不容易。有的孩子会全程不说话，还有的孩子有很强烈的“抵抗”。比如，一位十岁的孩子来到诊室后才知道自己是被“骗来的”，出现了很大的反应，拒绝做一切检查。

“在门诊上，我们会通过详细的门诊问诊、一些必要的评估工具，自评的方式或者他评的方式、实验室的测评方式等多种途径、从多个维度去全面客观地评估孩子面临的问题。我们也会在交谈中随时观察孩子的行为、父母的表述需求以及孩子和父母之间的交流和互动。”张丹告诉记者，从学习困难门诊情况来看，家长群体中，普遍存在着养育焦虑，会教育攀比，会过分追求完美和标准化成长路径。孩子的问题中也能反映出很多家长的问题，或者家庭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有的孩子是在代替家庭生病了。

想要“别人家的孩子”，先成为“别人家的家长”

张丹告诉记者，每个父母都有自己不同的教养方式，不同的教养方式对孩子的生长发育、成长和性格的形成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发展心理学家提出教养方式可以根据控制和要求（指父母对孩子的控制、监督和期望）和温暖和接纳回应（指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支持、沟通和参与）这两个维度进行划分，将教养方式分成四种模式：权威型、专制型、宽容型、忽视型。

张丹说，最被心理学家提倡的是权威型父母，特征可以被概括为“温柔又坚定”。他们较民主，为孩子制定规则，但也可以在与孩子沟通后进行修改。他们对孩子有较高的要求和期待，同时也关注孩子的兴趣爱好。他们注重给孩子提供相应的情感支持，也会给儿童充分的自由空间和信任，在某些事情上允许他们自己决定。这种亲子关系一般都比较好，有利于孩子各方面能力的发展，也能更好地适应社会。

中国传统家庭最常见的是高要求、低回应的“控制型”，这种父母对孩子有较高的要求，他们严厉且不民主，要求孩子无条件服从自己。与孩子的沟通较少，不了解孩子的内心想法。这种亲子关系较为疏远。

此外还有忽视型父母和溺爱型父母，都属于对孩子“低要求”的类别。低要求、高回应的溺爱型，隔代养育中比较多见；低要求、低回应的忽视型，则在留守儿童中比较多见。

成为“权威型父母”，对爸爸妈妈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张丹表示，权威型父母要多花时间高质量陪伴孩子，了解并尊重他们的需求和感受，也要给予他们适当的自主权；要设定明确的界限和规则，也要灵活处理特殊情况，保持规则的合理性和人性化；要懂得倾听孩子，与孩子建立开放、诚实的沟通渠道，让规则与爱、沟通并行。

与孩子相处的细节，也很有技术含量。“我常给来就诊的家庭布置家庭作业，就是回家与孩子相处，要达到‘4:1表扬批评比’，也就是四句表扬才能换一句批评。”张丹建议家长“表扬还要注重细节，不要只盯着结果，比如孩子坚持了很多次也没有达成一个目标，爸爸妈妈也可以给予鼓励，‘你想到了新的办法，而且一直没有放弃，真棒！’”

她在临床实践后发现：“许多家长起初觉得‘表扬比批评难’，但改变视角后，他们重新发现了孩子的闪光点，跟孩子的交流更顺畅了，亲子关系也得以重新建立。”

关心即控制，把“疯跑”“发呆”时间还给孩子

“原生家庭”在近年来越来越成为一个热门话题，豆瓣网曾出现12万组员的“父母皆祸害”小组，也曾经让大众震惊。反思着“原生家庭之痛”的“新一届家长”，能否做得更好？答案并不尽如人意。

“我明明很爱我的孩子，他/她为什么不快乐？”“我从小都给他最好的，为什么他反而恨我？”在前来提问的家长中，有这样疑问的不少。在张丹看来，当代家长高度投入的“无微不至”，反而压缩了孩子的心理修复空间。

“心理学上有个直升机家长的概念。”张丹告诉记者，“直升机家长”用来指那些过分关注孩子生活中的经历和问题的父母，他们天天接送孩子，隔三差五地给老师打电话，为孩子安排各式各样“对他好”的补习、活动，他们不管孩子是否真的需要，他们像直升机一样整天盘旋在孩子的身边，时刻等待孩子的召唤。这种“精细化养育”，剥夺了孩子锻炼成长的机会，也剥夺了孩子所有喘息的空间，扼杀了孩子自我调节的本能。

“上一辈乃至更早的父母处理亲子关系或许粗暴，但他们留给了孩子很多自己处理自己时间的权利。”在过去，孩子们可以跟同伴上山疯跑、下河捉鱼，有时间看闲书、做手工，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躺着发呆也是可以的。但现在，孩子们从吃什么到做什么，都被精密编排，即便是休息日，辅导班的转场被计算到了半小时。孩子们的时间被精确地计算着“投入产出比”。

发呆、乱涂乱画、无意义的小动作……这些被家长视为“浪费时间”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而这些“浪费时间”的行为，恰恰是孩子们自我疗愈的途径。当大脑放空时，压力得以释放；当信笔涂鸦时，情绪获得宣泄。但现在，这些喘息空间正被“精细化养育”吞噬。

“很多家长意识不到的是，关心也是一种控制。即便加上了温柔、开明这一层滤镜，仍然改变不了控制的本质。”张丹提醒，家长应该明白，孩子不是家长实现自身期望的工具，也不是需要被时刻监督和管理的对象。把“疯跑”“发呆”的时间还给孩子，让他们拥有自由探索和放松的机会，“童年”才有更加完整的可能。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赵晶 杨彦/文 谭倩文/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