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超”第六轮,扬州迎战无锡,关于双城的话题再度火热起来。在过去的一千多年中,扬州和无锡长期作为漕粮北运的两个重要枢纽,在江北和江南分别把持着集散、加工和转运等漕运的重要环节。然而就在近代百年中,一度是漕运水路“顶流”城市的扬州渐渐隐没,无锡则凭借漕运时期的积累一跃成为全国前三的工商之都。聚焦这百年间两城的地位翻转,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今天又有何启示?
扬州
隋大业元年(605年),隋炀帝杨广下令开凿京杭大运河,位处大运河原点的扬州,从此成为“时代宠儿”。隋唐以来,南粮北运一直是历朝历代的头等大事,且极度依赖大运河的漕运,因此把位于长江和运河交汇点又临海的扬州推上了漕运枢纽的位置,江浙地区的漕粮过江后都需经扬州,走运河北运,使得扬州在唐代就成了当时的东方大港。
到了清代,盐业专营+盐运垄断使得扬州在漕运枢纽的基础上,又坐上了全国盐运枢纽的头把交椅。来自全国的盐商都聚集在扬州从事盐业的运销交易,一时间,扬州成为清代财税重镇,扬州的盐税收入占全国财政收入的1/3。然而,这些依赖行政垄断形成的庞大盐商私有资本,大部分投向了造园、饮食、享乐等非生产领域,过度消费却缺少产业投资,为日后扬州盐商的衰落埋下了隐患。

1832年,清廷为解决财政危机,命两江总督陶澍拟定新的两淮盐务章程,以票盐制代替纲盐制,废除原有的盐业垄断经营体制,至此无论何人、资本多寡,只要照章纳税都可以领票运盐贩卖。政策一出,扬州盐商赖以牟取暴利的“盐引”(运销特许证)一夜间成了废纸,加上朝廷还对垄断经营的大盐商课以重税,云集在扬州的盐商集团,迅速走向没落。
与此同时,外部环境也发生了巨变。1855年黄河改道冲毁了大运河航道,清廷改漕粮海运,扬州丧失了内河运输的枢纽地位。同期长江口东移,扬州从唐代“海船可入郭”变为内陆城市,漕运、盐运成本激增。最为关键的是,1905年沪宁铁路、1908年津浦铁路先后开建绕开了扬州,将扬州彻底排除在了近代最先进的物流通道之外。
各种因素汇集,近代百年以来,扬州在全国经济版图上迅速暗淡。
无锡
无锡与扬州从同一起点出发却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元代,因大运河“截弯取直”,无锡成为江南漕运最重要的节点,无锡为此还设立了“亿丰仓”存储粮赋。
1888年,清政府把南漕改为集中北运,无锡被指定为集中地之一,每年无锡经办的江浙漕粮有130万石,投入粮款银300多万两。市场的需求促进无锡迅速形成了全国性的米市中心。而且,依托江南运河枢纽的地位,无锡形成了米、布、丝、钱“四大码头”,无意间构成了从生产—交易—金融的完整产业链。

与扬州码头只是进行船舶转运不同,用现在的话说,无锡码头除了运输还拥有品类繁多的加工贸易功能。民国初年漕粮停办,无锡米市也曾陷入低谷,但随着当地粮食加工业的蓬勃发展,尤其是面粉厂的崛起,无锡米市迅速复兴,并逐渐发展成为米、麦、豆等各类粮食的集散地,还孕育了早期的工业经济。再看“布码头”,无锡其实不产棉,但依托运河从扬州输入棉花等原料运到当地加工,无锡人全民纺织,历史记载“东北乡民不分男女,舍织布别无他务”,在这样的生产能力支撑下,当年无锡码头年销土布超700万匹。
在这样的产业循环氛围下,无锡在清末民初出现了荣氏家族等众多实业家,支撑了无锡早期工业化的完成,并将民族工业与运河运输融合,形成了新的“运河经济走廊”。20世纪30年代,无锡形成“面粉大王”“纺织大王”等组成的产业帝国,工业产值一度跃居全国前三。
近代无锡码头经济蓬勃发展,还正好遇上了交通大变革。1908年沪宁铁路通车,无锡成为苏南工业原料与产品集散地,运河铁路联运大大降低了无锡码头的物流成本。
启示
回望扬州和无锡这百年的发展史,为近代扬州扼腕,为近代无锡振臂。
近代扬州的历史教训在于,扬州盐商积累的商业资本过多进入了非生产性领域,且大多从外地购入消费品,本地资本脱离本地实体经济,实际上对本地形成了资本消耗和流失。在近代工业化这样的新机遇来临时,扬州因没有工业基础、缺少资本承接和持续投入能力,从而失去了发展近代工业的机遇。而且,扬州盐商在长期垄断经营的背景下,形成了垄断特权经济依赖症,城市的支柱产业过度依赖行政垄断,不但遏制了产业创新和新兴产业的萌芽,更让城市产业陷入“空心化”。当盐业失去行政垄断的保护瞬间崩塌,近代扬州便没有了产业支撑,失去了持续发展的动力。
而近代无锡的崛起则说明,城市的发展离不开对外部资源的积极利用和对新技术、新产业的探索。城市发展需要保持开放,积极吸收先进的技术、资金和管理经验,不断创新发展模式。同时,城市所依赖的产业不能“单一化”,更不能“空心化”,而是要围绕优势资源,做好产业布局,推动产业向上下游拓展,延伸产业链条,从而为可持续发展练好“下盘功夫”。
两座城市在近代百年的起落,反映了时代变革犹如大浪淘沙,在时刻变化的时代的面前,没有永远的“时代宠儿”。只有主动紧跟时代、适应时代、融入时代,才能在长期的发展中抓住转瞬即逝的机遇,在不确定性里筑牢确定性的根基。也只有与时俱进,做时代的“弄潮儿”,才有可能让每一次时代变革都成为突破的跳板,在历史的进程中刻下不断前进的坐标。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张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