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旧书,我所获得的大部分知识,以及我今天能够写几本书的原因,都来自旧书和旧报,我第一次读到文字就是在旧报纸上面。”在江苏书展7月3日举行的“旧书新知”新华书房读书分享会上,复旦大学文科特聘资深教授葛剑雄深情讲述与旧书的情缘。

葛剑雄1945年出生于浙江省吴兴县南浔镇(今属湖州市南浔区),幼年家贫的他直到念高中时,除了课本以外,还不曾拥有过一本新书。他成长的营养来自哪里?来自“申报纸”。葛剑雄笑言,由于《申报》太有名了,家乡的老人把所有报纸都叫作“申报纸”。旧的“申报纸”常常用来糊墙装点房间,葛剑雄也会不时拿起一份细读,偶然读懂只言片语,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旧书历经时光的淘洗,满载沉淀的智慧。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出版业落后、很多书没有再版的情况下,旧书便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桥梁,在贫瘠年代里保存下文明的烛火。
“我最早读到的《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全是从长辈亲戚家借来的,正是从旧书中获得的知识为我打下了基础,后来到了中学阶段,老师见到我读《楚辞》,惊讶地问我看得懂吗?我说大概能看懂。他又问:你父母都是教师?我说不是,他们基本上不识几个字。老师更疑惑了。我心想,这是因为我读过不少旧书呀!”
1957年葛剑雄到上海读中学。上海有很多旧书摊,小人书、连环画一分钱一本,其余的两分钱一本,可以租也可以买。就这样,他在旧书摊上读完了《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小五义》《水浒传》《水浒后传》《水浒全传》《七剑十三侠》等大批通俗小说。高中时他生病休学在家,在老师的指点下对文史类图书发生兴趣,开始有目的地淘选旧书,一些在今天看来颇为珍贵的旧书,那时仅售一两块钱,实在遇到喜欢的,他就咬咬牙,从每月8元的伙食费中省下一点买书钱。

回头看,几件偶得的“镇家之宝”就是这么得来的。
明刻本《陆士龙集》、清光绪刻本《六朝文集》,被葛剑雄视若珍宝。“《六朝文集》太好读了,都是短小精悍的小品文,朱墨套印,品相甚佳,我经常随身携带。我能想到最惬意的事,就是带着这本小书徜徉富春江边,它对我的意义远超物质价值,是我心灵的寄托。”葛剑雄说。
1978年葛剑雄进入复旦大学历史系攻读研究生,2007年担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珍贵馆藏中有来自家乡藏书家刘承干“嘉业堂”的藏书。置身历史长河中回望,葛剑雄深刻地感受到中华文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不息,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旧书。《尚书》的保存和流传,正是典型一例。
《尚书》即上古之书,关于这本书的流传,葛剑雄比较认可的一个说法是:秦汉易代之际,秦朝博士伏生把《尚书》藏在自家的墙壁里,并把全文背诵下来,一直到他90岁时,汉文帝派遣晁错请他口述成书,《尚书》由此得以保存。
文明的传承并非总是如此沉重。回想起中学时徜徉旧书摊、海量阅读武侠“闲书”的时光,葛剑雄感到特别幸福,“李政道儿子李中清曾跟我说,不要以为我父亲天天都在搞研究,其实他有两柜子武侠小说,对好的武侠搜罗殆尽。所以阅读也需要适情任性、随心所欲,在文明传承、文化传播的过程中,大众阅读和学者研究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往事历历。年轻时为了读《牛虻》,葛剑雄熬了一夜,连续几天沉浸在革命党人牛虻的故事中;苏联出版的《极地考察》,无形中为他拓展了认知的边界;反映纳粹德国历史的《第三帝国的兴亡》,重塑了他的世界观、历史观……回看起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阅读,都对他的人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信息过载、短视频盛行的今天,阅读意味着一种主动的选择。当葛剑雄看到学生纷纷用拍照来代替记笔记时,他觉得非常遗憾:我们获取信息的速度看似更快了,但我们的抽象思维能力也削弱了。现代人的碎片化阅读不是不好,而是应在整体阅读的框架和基础上,再撷取自己感兴趣的碎片进行深度阅读。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文 余萍/摄